24. 开源
慕砚却根本不理会青阳营造的管事白代坤,他目光直勾勾地锁定霍宵晴:“宵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霍宵晴欲言又止。一旁的白代坤脸上依旧堆着笑。
张县令赶紧打圆场,试图缓和气氛:“殿下您回来了?工地那边处理得还顺利吧?”
慕砚一把夺过张县令手中那份刚刚盖印的批文,快速扫过。上面提到州府拨款黄金万两,附条件是:工程须由指定之青阳营造行承建,且日后桐城水利的修路建坝之事也全由他们负责。
慕砚脸色一沉:“谁让你擅自做主的?”他将批文重重拍在案上,“之前我们反复商议,不是已经基本选定十八局了吗?”
张县令冷汗直冒,支支吾吾:“这,这……下官、下官也是……”
霍宵晴:“是我的主意,县令大人不过是听从我的建议罢了。殿下若要怪罪,便怪我吧。”
慕砚紧皱眉头,试图去理解:“你为什么要选他们?他们明明连初选都没过?你不是最讨厌这些华而不实的投机取巧者了吗?”
霍宵晴:“但他们有后台,背景硬,有钱有势……”
慕砚气笑了:“背景硬?什么背景?能比我慕砚硬?”
霍宵晴沉默了一下仔细思考着,随即抬眸,勾勒出一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青阳营造行背后是州府通判姜维良。姜通判的堂妹是当今吏部侍郎张廷玉最宠爱的如夫人。张侍郎的门生遍布六部,尤其在工部、户部根基深厚。而宫中新近得宠的丽妃娘娘,据说其母族与张侍郎夫人沾亲带故……
这都是什么啊?
慕砚依旧一脸不屑。
“你是安西王殿下,我知道你肯定不怕。但我们赌不起。工程刚有起色,若在此时与州府、乃至京中势力交恶,后续款项、批文、技术支持,处处都可能受制于人。我们需要这笔官银,也需要那批仪器,更需要暂时的顺服来换取喘息和发展的空间。”
慕砚语塞,气走了。
张县令却依旧站在原地,他一脸疑惑:青阳营造行的背景这么厉害的吗?
州府的拨款很快进入了财务部的账上,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州府推荐来的工匠,名义上是来协助工程,实则整日无所事事,品茗闲聊,对工程一窍不通却指手画脚。
霍宵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依靠别人拨款,终究要受制于人。想要真正掌控工程的命运,必须自己抓住经济命脉。
她开始深夜伏案,对着桐城的地图和数据苦思冥想。
除了朝廷拨款和慕砚的支持,工程自身能否产生收益?建成后的水库,水资源如何利用?灌溉?供水?未来的航运如何收费?库区淹没后形成的广阔水域能否发展渔业?周边规划的新集镇,土地增值部分能否反哺工程?
本地材料如何最大化利用?移民安置过程中的劳动力能否部分转化为工程建设的助力,减少外聘成本?
能否引入某种以工代赈和利益共享的模式,让移民和本地百姓不仅仅是受害者或劳工,更能成为工程未来红利的分享者,从而激发更大的支持?
另一边,慕砚刚回到自己的临时书房,一封来自西濑封地的密信便悄然送达。他快速阅览,随即将信纸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他眉宇间的烦躁更深了一层。
至于十八局,霍宵晴并未因选择了青阳营造行就对他们置之不理。她又另外找机会约见了其负责人邱钻望。
邱钻望是实干小伙,在得知落选后心中憋着一股火,他对着霍宵晴,语气硬邦邦道:“霍姑娘,我们十八局是真心想为桐城水利出力,方案、人力、器械都准备好了。今日只想讨个明白话,我们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输给了那青阳营造行?”他心中已打好腹稿,如果霍宵晴用些虚与委蛇的官话搪塞,或是刻意贬低他们团队,他定要据理力争,争这口气,跟她刚到底。
谁知,霍宵晴没有任何迂回,坦率又直白:“因为他们是关系户。”
邱钻望没理解过来这个词:“什么、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霍宵晴进一步解释,“你们的方案策划还有过往经验都非常精彩,但是,他们是带着州府的拨款和条件来的。不用他们,那一万两官银和朝廷拨付的仪器就没着落。他们背后的东家是州府某位大人的外甥。”
他们是带资进组的!
我们拿什么跟他们刚?
邱钻望三观震惊,他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工程行当靠的是真本事,没想到竟也如此污糟。
霍宵晴更是意外。
原来在古代这么早就能塞关系户了!可是有这层关系,有这样硬的后台,干什么清闲富贵差事不好?非要干工程,干这种又苦又累的活。
霍宵晴:“邱大哥,实在抱歉,这次是形势比人强。不过,桐城水利工程庞大,后续还有移民安置房的建造、新学堂、医馆、集镇街道等等诸多建筑事宜,未来我们还是会有机会合作的。”
邱钻望苦笑着摇了摇头,谢过霍宵晴的直言和好意,便告辞了。
一万两,听着是笔巨款,可也就只够筑坝吧?那后续庞大的移民安置赔偿、配套设施建设呢,赔偿款怎么算?钱从哪里来?难道那时候就不会受制于人了吗?邱钻望不敢相信这个承诺,他还是带着自己的兄弟们去别的地方另寻出路吧。
青阳营造行里虽然有塞进来吃白饭的关系户,但也有不少有真才实学的匠人。
在白代坤的带领下,这个团队总体上倒是很快进入了状态。施工有条不紊地展开,进度甚至比预期的还要快一些。白代坤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生得白净俊俏,说话总是带着三分笑意,显得有些油腔滑调。但奇怪的是,他处理起工程事务却毫不含糊,每日泡在工地上,监督质量,调度材料,应对突发状况,显得颇为负责尽职。
但霍宵晴对他始终抱有一些偏见。一方面是因为他背后的关系,另一方面是他那过于完美的处事方式和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与此同时,霍宵晴发现,慕砚最近行踪诡秘,经常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忙什么。
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是不是觉得工程麻烦,想抽身退出了?
到底还是年纪小,小孩子果然就是三分钟热度。
还好现在有州府的拨款顶着!
还是得自己抓住经济命脉才能不受制于人!
于是霍宵晴更加坚定了必须自力更生的决心
因为青阳营造的介入,原来招录的桐城本地民工被青阳营造的人嫌弃,然后被渐渐孤立。
青阳营造行的人不少是城里有些门第的子弟,被家族塞进来历练,他们自有一套强大的世家文化和凝聚力。而桐城这些青壮年,早年多是三三两两结伴外出打工,或是单打独斗,彼此间虽有乡谊,但更像松散的联盟。他们没什么文化,家境贫寒,回来参与建设,一是为家乡出力,二也是为了那份实实在在的工钱和口粮。反观青阳营造行里,即便是个普通匠人,也可能是个怀揣建筑梦想、家底殷实的富家子,轻易得罪不起。
说来也好笑,他们营造行不过数百人,而桐城本地征调的青壮劳力足有上千,他们居然能凭一己之力将本地民工们衬托得如同散兵游勇,甚至让他们生出了自卑和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