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格洛斯特街的基石
六月的最后一个周四,空气中浮动着夏日将至的慵懒。格洛斯特街的梧桐叶已经长得密密层层,阳光穿过叶隙,在卵石路面上洒下细碎的金币。晨雾尚未完全散尽,给这条古老的街道蒙上一层柔和的薄纱。
哈德森太太推开店门时,铜铃发出熟悉的清脆声响。西奥多正在给老约翰逊打包司康,炉子里新烤的一批姜饼散发着温暖的香气。老木匠站在柜台前,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胡桃木展示架的边缘,像是在检查榫卯是否依然严密。他的目光却停留在展示架第二层新添的一幅小画上——那是莉莉昨天刚完成的,画的是他工作坊的窗户,窗台上摆着一盆开得正艳的天竺葵,连花瓣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还是要六个?"西奥多头也不抬地问,手上的动作熟练地将司康装入印着新徽章的纸袋。
"嗯。"老约翰逊的回应短促如常,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幅画。他伸出粗糙的食指,隔着一段距离,沿着画中窗框的线条虚虚划过。
哈德森太太走近前来,深紫色的丝绒裙摆擦过地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约翰逊,你那个展示架倒是越来越热闹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打趣,"都快成了我们这条街的编年史了。"
老木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但他布满老茧的指腹在莉莉那幅画下方的木架上多停留了一瞬,轻轻拂过,像在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小丫头的眼睛挺尖,"他终于嘟囔了一句,"连我窗台上那盆快死的天竺葵都画活了。"
这时店门又被推开,彭霍斯太太抱着小查尔斯走了进来。孩子一进门就朝着展示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地叫着,小腿在母亲臂弯里兴奋地蹬动。
"他认出来了,"彭霍斯太太笑着解释,轻轻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每次来都要看看画里的莉莉姐姐。昨天在家还学着画里的样子,指着窗外咿呀个不停。"
西奥多把包好的司康递给老约翰逊,顺手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巧的木质摇铃递给小查尔斯。"这个比较安全,"他看着孩子抓住摇铃开心地摇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比伸手去抓画框好。"
老木匠接过司康,数出硬币放在柜台上,硬币与木质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临走前,他又瞥了一眼展示架,突然开口:"最下面那层,空着浪费。"说完便转身推门离去,铃铛在他身后急促地响了一阵。
门在他身后关上,铃铛还在轻轻作响。
"他还是老样子,"哈德森太太在窗边的扶手椅上坐下,整理了一下裙摆,"惜字如金。"
西奥多给她端来红茶,茶汤在精致的瓷杯中荡漾出琥珀色的光泽:"但他说得对,最下面那层确实还空着。"
午后,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一场太阳雨不期而至。雨点急促地敲打着玻璃窗,又在转眼间停歇,仿佛只是天空打了个喷嚏。水珠沿着窗玻璃蜿蜒流下,把外面的世界折射成模糊的色块。潮湿的水汽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阿尔菲趁着雨歇,把储藏室里几个受潮的面粉桶搬出来通风。在挪动一个角落的旧木箱时,一本厚重的册子从箱底滑落,"啪"的一声摊开在地上,扬起细小的灰尘。
"这是什么?"他捡起册子,拂去封面的灰尘。烫金的字迹已经斑驳,但仍可辨认:《格洛斯特街邻里记事》。皮质封面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僵硬,边缘已经磨损。
西奥多接过册子,小心翼翼地翻开。泛黄的纸页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不同笔迹记录着这条街道的往事:
1833年11月,众邻集资为守夜人沃森购置冬衣与煤块。共计募得7镑3先令。
1835年4月,修缮公共水井,约翰逊家族捐赠橡木井圈。
1837年6月,巴斯顿家长子受洗,怀特牧师主持仪式。
1839年3月,联名请愿成功,市政厅撤回拓宽路面计划,保全街道梧桐。
记录断断续续,有些页面空白,有些密密麻麻。墨水的颜色也从深黑褪成淡褐。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简朴的记录。但就在这些平淡的字句间,一条街道的脉搏清晰可辨。
汤姆凑过来看了一眼,手指轻轻抚过"约翰逊家族捐赠橡木井圈"那一行字:"原来这条街上的树是大家一起保下来的。老约翰逊家祖上就住在这里了。"
"就像约翰逊先生保下了那块胡桃木。"西奥多轻声说,指尖停留在记录着1839年请愿的那一页。他仿佛能看见当年的居民们聚集在街角,为了守护这些如今已亭亭如盖的梧桐树而奔走。
雨后的阳光重新洒进店里,在积着水洼的卵石路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西奥多把古老的记事本放在展示架最下面那层空着的格子里。深褐色的皮质封面与胡桃木的颜色意外地和谐,仿佛它们本就该在一起。那本厚重的册子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睡的记忆。
傍晚时分,史密斯先生来取预定的杏仁饼干。他注意到展示架上的变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古老的记事本上停留了片刻。他今天系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上面别着那枚精致的银质领带夹。
"1839年,"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店铺里显得格外清晰,"那次请愿,我签了名。"
西奥多有些惊讶,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您那时就住在这里了?"
"我父亲住在这里。"史密斯先生整理了一下领带,目光依然停留在那本记事本上,"他常说,一条街道的性格,是由居住其中的人共同塑造的。这些梧桐树若是当年被砍了,格洛斯特街就不是今天的格洛斯特街了。"
他拿起打包好的饼干,油纸包装发出轻微的脆响。临走前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比平时柔和些许:"很好的延续。"
打烊后,西奥多没有立刻开始清扫。他在柜台前坐下,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