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 紧俏
醴陵县西林里,里魁将镰刀般的月亮关在门外。
离开门闩的手微微颤栗,他有些虚浮地转过身子。
烛光下,那个在他帮助下去往萍乡卖粮的中年人将褡裢在桌子上平铺开,手往两边口袋一掏,略有些发黑的银子滚了出来,发出美妙的沉闷声音。
“一分不少,整好九十两。”中年人压抑着狂喜,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这米我们都按一石一两一钱收的,按一石一两五钱卖的,净赚二十四两。”
里魁坐在椅子上,老皱的双手颤颤巍巍地去摸银子。
稍稍有些发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震,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你我平分,”中年人道,“一人十二两。”
“这几日啊,我心里便没安定过。”里魁紧紧攥着几两银子,眸子里满是许多不见的亢奋,“总算,你回来了,这事便也结束了……”
“结束?你老说甚胡话!”中年人略带讥讽说道。
里魁抬头瞪着他,“你找死么?大同社正在调兵过来,巡查力度恐怕会比灾民入境前更大!”
“还有时间,”中年人道,“在大同社的援兵赶到前,我们还能做一笔大生意!”
事情失去掌控,里魁的面色惨白,“你……”
“你老这就满足了?”中年人打断了老人的训斥,“十二两银子,确实不少,便是大同社治下的农户,一家几口人也得省吃节用几年。
“但十二两银子多么?在村里建不起一栋红砖房,在邑市买不起一套住房,一场重病便能花光。想以后的生活好些,十二两远远不够!”
中年人的眼睛闪着某种刺目的光芒,“你老便是不为了自己,也该为儿孙想想。这辈子很可能仅此一次的机会,你不抓住,便是一辈子的劳碌命!”
里魁打了个颤,“可是大同社的两个社长都来了醴陵……”
“他们是人,又不是神仙!”中年人嗤笑道,“除非他们开了天眼,否则他们如何看见我们翻山去萍乡做买卖?
“你老要晓得,如今灾民入境,每日少则千余,多则近万,湖广的狗官更是将河南灾民也引入了南楚。所谓援兵,没那么快来。
“醴陵有三条孔道通往江西,灾民大大多于浏阳和平江。大同社的士卒员役仅仅能守住要道,根本没有富余人力来管山中小道。
“江西那边的人说了,谷子他们也收,每石六钱。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必须抓住。”
里魁又是害怕,又是激动,衰老的心脏跳得极快,像是擂鼓一般。
他死死盯着桌子上的银子,脸颊开始发红发烫。
“谷子四钱一石,在醴陵随便收。转手过去,一石净赚两钱。”中年人继续诱惑着,“一百石便是二十两,一千石便是二百两!”
里魁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中年人拉了一下褡裢,银子碰撞,里魁的眸子也跟着颤动,“你老看清楚了,这才九十两银子!
“九十两银子,够你老给你两儿子各建一栋红砖房还有富余。你老若是身子骨结实,也不是不能再娶个婆娘回来……”
“干了!”里魁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暴出一根根血丝,“但,你要说清楚了,粮食从哪来!”
“你老还没糊涂,”中年人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各处收粮,太慢,也太容易被人发现。这一次我们卖的不多,倒也无妨,但既然要大赚一笔……”
他深呼一口气,似乎也在按捺着自己的激动,“你老放心,我已找到合适的人。他有粮食,而且量很大。
“我探了他的口风,只要我们吃得下,他至少能给我们五千石谷子。便是分些利给他,我们也能赚三四百两!”
他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三百两!够你我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烛火跃动,人的影子也跟着变形。
拉长的影子被刘今钰一脚踩中头颅,刚关上门的杨文煊被脚步声吓了一跳。
“你没事躲在老子房里作甚!”杨文煊转过身子,看清刘今钰脸上的嘲笑,气哼哼骂道,“没事可做,便回启明去。”
刘今钰倒着后退几步,坐在太师椅上,“都跟你说了,不要去城外灾民聚集的窝棚区。凡是大灾,必有大疫,你若是染病了,便等死去罢。”
“不去,放心不下。”杨文煊幽幽叹了口气,“杨嗣昌也是狠毒,灾民本就身子弱,又长途跋涉,路上不知死了多少人。
“这些人。到了醴陵,被集中管理也就罢了,大半露天睡觉,还得被各种排查……”
“你这慈悲心收一收罢!”刘今钰道,“这是十七世纪,不是二十一世纪。能过上四百年后的难民生活,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了。
“再说了,他们的不幸又不是我们的造成的。反倒是我们给了他们活命机会,便是蠢人坏人,这种时候也只会感恩戴德。”
杨文煊哼哼两声,“老子又没让你去,也没多花了你的钱粮,无非是看看哪里可以改进让灾民过得舒服些,顺便警告士卒员役不要欺凌灾民罢了。
“到你嘴巴里,老子倒像是个傻白甜了!”
刘今钰没忍住笑了,“倒是真有点像。”
“滚!”
杨文煊骂了一声,却也笑了起来。
“好了,与你说说正事。”刘今钰笑意渐渐消失,语气也严肃起来,“这几日忙得不行,我却一直在想,杨嗣昌将灾民赶入南楚是为了什么。”
“杨嗣昌八成是早有预谋,”杨文煊道,“江北的灾民能到南楚来,必然花了几个月时间部署。
“我记得陈君辅寄回的信提及过南下灾民众多,武昌设置粥棚之事,但以为是卢象升在赈灾。”
沉默一阵,他又道,“杨嗣昌定有大阴谋,绝不是简单地驱逐灾民,他可不会在乎受灾的百姓,顶多在乎这些人会不会变成‘乱贼’。”
刘今钰想了想道,“吉安、赣州生乱,明面上刘新宇为最大‘贼寇’,但扎根乡里的平教却更具威胁。
“杨嗣昌人品不行,但能力是有的。他看得出平教与闻香教的相似性,不会不警惕。这些灾民正是平教的养料。”
“防止平教做大可能是原因之一。”杨文煊沉声道,“还有农民军!农民军跟野草似的,怎么也‘烧不尽’,‘春风’正是江北数量众多的灾民。
“若将灾民驱赶至南楚,既能消耗我社钱粮,又断了农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