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if线
正值人间三月,塞绥岛的枝头树梢却已漫上橙黄橘绿的色块,晴阳映面,整个世界宛若一幅拓印的厚涂油画。
“Okay,可以开工了。”
随着少女一句优雅标致英音徐徐落下,站在滩涂上持着装备的工作人员严阵以待,将镜头对准了不远处的海面。
白色飞鸟一掠而过,投落轻盈剪影。海面是极为梦幻的冰川蓝,隔着镜头,仿佛都能嗅到那干净腥咸的气息。
这是一段前景,用以交代拍摄环境。
镜头缓缓推近。
海水轻轻拍打着礁石,震出一圈细微涟漪,波光粼粼,仿若一块起皱的蓝宝石。
倏忽间,宝石褶皱加深,浪花被劈断。
垂散着乌浓长发的少女破浪而出,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庞,遽然呈现在白昼天光下。
“嗨,美丽的女士,看这边!”
特写镜头落在少女脸上,素净的面庞,衬着乌黑剔透的眼眸,具有很强的视觉震撼力。
蒲灵半倚在礁石上,视线直直望向前方镜头,卷翘睫毛衔着细小水雾,乍看仿若泪盈于睫。
清透澄净,明媚得不可方物。
“非常好!”
“不,简直是完美!!”
摄像师向后拉着镜头,随即横移拍摄,运镜操作游刃有余。
“好的,我们现在拍一个空镜头来过渡一下画面。”
风卷流云,云朵是淡奶油瀑布。
半个小时后,视频总算拍摄完毕。
小助理谷佳佳忙不迭举着一件干净的外套披在蒲灵身上,递上厚实毛巾。
“灵灵姐!”
谷佳佳双目晶亮,满脸拜服:“你镜头感好好啊,刚才我都快以为你是在拍电影了。”
“不对,应该是你太漂亮了,一举一动都美不胜收,这才赋予了镜头画面灵魂!”
早已习惯小助理夸张且毫不吝啬的彩虹屁输出,蒲灵莞尔:
“选个好看的背景,摆好姿势,你也可以拍出漂亮的照片的。”
“啊,我不行的。”
谷佳佳摆了摆手,略显拘谨:“我每次出去拍照都被朋友嘲笑个不停,说我直挺挺得像个笨重的木头桩子,姿势也只会呆傻地比耶。”
“可能,”她苦笑了下:“可能我天生就不适合拍照吧。”
蒲灵用毛巾揉拭着披散在身前的沾湿长发,宽慰道:
“拍照这东西压根没有天生不天生的说法,掌握一些基本技巧就好,比如摆姿势的时候让自己核心收紧,肢体舒展,差不多就能应付日常Pose了。”
自己这小助理细致能干,偏性子内敛到不行,蒲灵沉吟两秒,语气打着商量:
“要不这样吧,待会回酒店了,我单独教你几招拍照小秘诀。”
谷佳佳眨眼,喜出望外:“真的可以吗?”
“当然。”蒲灵弯唇,狐狸眼剔透潋滟,渲出狡黠笑意:“不过呢,我有个条件。”
“……”
谷佳佳咽了咽口水,有些底气不足:“是、什……什么条件?”
蒲灵用毛巾将头发掖得半干,随意往纤薄肩后拨。
露出一张不施粉黛却依旧明媚馥郁的脸庞。
探手捏了捏小助理手感极佳的脸蛋,蒲灵拖着尾调,笃悠悠道:
“就是——”
“记得以后拍照自信点。不然说出去,很丢我这个师父脸的诶。”
-
“你工作结束了没?”
翌日下午,赛绥国际机场。旅客熙来攘往,其中多为金发碧眼的欧美人,蒲灵乌发漆瞳,一张柔美精致的东方脸孔显得尤为惹眼。
对周遭投来的注目礼视若无睹,蒲灵慢条斯理地将AirPods戴上,听着发小褚婴宁含笑的嗓音从耳机中传来。
“早结束了,我现在刚到机场,待会儿就飞回国内。”
“不是宝贝,特种兵啊你。你为了拍摄一个视频跑那么远,都不在那里玩玩吗?行程那么赶干嘛?”
蒲灵盯着自己新做的美甲,莹润指尖摩挲着甲床边缘,意兴阑珊道:
“不回国能干嘛,我来这地方就是图这里风景好,符合我这次拍摄的视频主题,不然我都不会来这边。”
褚婴宁:“这话我就不赞同了啊,那边可多的是事儿能干啊。”
蒲灵:“比如?”
褚婴宁:“男人。”
“……”
褚婴宁笑嘻嘻怂恿:“你就不想看看有没有艳遇什么的吗?”
深知自己闺蜜这不着调的德行,蒲灵扯了扯唇,语气无奈:
“大小姐,你也不看看塞绥岛是什么地方,前段时间还出了件性质极为恶劣的暴乱事件,我都是等事态平息了才敢过来的,哪敢久留。”
褚婴宁显然也想起那码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马将自己刚才那些话推翻:
“也是,那地儿太过危险,你还是早点回来投入祖国母亲的怀抱,毕竟国内安全多了。”
蒲灵看了眼前面的标识,停下脚步:“先不跟你说了,我现在要前往休息室,晚点聊。”
“你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
蒲灵递了个眼神,示意谷佳佳将行李递给一旁训练有素穿着专业制服的行李管家。
两人则轻装前往该航线的头等舱贵宾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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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京时间晚上八点许,蒲灵踏上了返回国内的旅程。
两地距离遥远,航线高达上万公里。一上飞机,被困意裹挟的蒲灵就向空姐要了个轻薄毛毯,打算用睡觉熬过大半个漫长难捱的旅途。
毯子是长绒棉的,很软,质地精良,染着淡淡的薰衣草精油香气。
几乎是兜头盖上的下一刻,蒲灵就陷入了酣甜梦乡,不省人事。
被巨大动静惊醒的那一刻,蒲灵脑袋犹昏沉混沌,视线被遮光效果极佳的眼罩保护,有些晨昏不辨。
她起床气发作,整个人在状况外,满脸愠怒地扯下眼罩。
却在下一秒。
被她眼前呈现的景象吓得六神无主,霎时间一身瞌睡虫全跑光了,后背还攀上一层薄薄的白毛汗。
宽敞明亮的头等舱内,光线刺目。
一个头戴鸭舌帽,蒙着黑色口罩的肌肉男手持利器,挟持了一个体型娇小的女生。而那被桎梏在危局中,浑身战栗,根根头发丝都透着恐慌与惊怖的人,赫然就是她的助理——谷佳佳。
蒲灵记得那歹徒,登机的时候还需地勤人员引导,行走还需拐杖依傍,现在怎会如此生龙活虎?
而且,他手上利器又是如何携带上来的?
她的视线疾扫过地面。
下一秒,定在那被拆解开得四分五裂的拐杖上。
原来如此。
但蒲灵已无多余心情去深入探究罪犯的心理与作案动机,揪心于谷佳佳的安危,颅内神经拧成绷紧的细弦。
无数或激进、或保守的念头频闪在她脑海。
但势如累卵,不容她再多踌躇下去。
最终,蒲灵还是选了最笨、却又是当下这般情境中她能想到的最优方案。
“我朋友她有心脏病,受不了刺激,我来换她,可以吗?”
蒲灵感受到那男人如鹰隼般镂骨冷锐的视线流连在她身上,很不适,但生生承忍下来。
她压根无法坐视不理,只好选择这种方法与歹徒斡旋交涉。
也不知对方是权衡了什么,持刀手背青筋瘪了瘪。
沉默片刻,竟答应下来,嗓音粗哑,如硬砂砾磨过冰冷镲片。
“行,那你过来,跟这娘们交换。”
蒲灵抬步,走过去。
卧在裙侧的指尖打着颤,手心一片濡湿。她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勇敢,从容、镇静。
几步之外。
即将靠近之时。
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小孩啼哭声,短促,憋闷,像是下一秒就被人捂住。
但还是被那男人注意到。
阴鸷视线斜过去,一眼就扫到了从不远处试图从侧边角突破的机组保卫人员。
就差一点点,功败垂成……
“不准动——”
那肌肉男满脸狰狞,甩着刀,大叫出声,嗓音嘶哑浑浊,刺耳至极。“不然我就对手里这娘们不客气了!”
蒲灵脚步僵在原地。
头皮发麻,心脏几乎停跳,连呼吸都忘了行进。
但那男人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揪着谷佳佳,一脸被戏耍的恼怒,冲蒲灵发难,迅疾袭来的危险气息,裹挟着浓厚杀气。
像是恶鬼出樊笼。
完了。
完了……
蒲灵惊恐地闭了闭眼。
与此同时,她心里掠过无数个待会该如何跟那歹徒谈判的想法,以及动起手来,哪个姿势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她那投保了上千万的漂亮脸蛋不受损害。
短短几息,冷刃逼近。
惊魂一刻,蒲灵看见她所站位置附近的一身型高挑的男性乘客突然利落起身。
流星赶月间,劈手打飞歹徒手里的利器。
“哐啷”一声。
一把沾着猩红血丝的瑞士军刀落地,掉在了蒲灵脚边。
薄白冷刃,折射着灼眼焚心的寒光。
余光里,那仿若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依旧在与歹徒较量。
见自己的制胜关键被打飞,肌肉男目眦欲裂,再也控制不住身上的煞气,失心疯了般挥拳打向男人,出手狠绝,不留余地。
——却还是被男人轻易破解。
只见他拽住肌肉男手腕往外用力推掰,只听“咔嚓”一声,关节错位,半条胳膊软软耷落,无力地悬挂在半空中。
就像是一截被硬生生折断的枯枝。
那人惨叫一声。
似乎是痛到了极致,他额角肌肉抽搐,青筋凸起,双目猩红,嘴里还不怕死地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似是没听见,又像是完全不在意,男人没什么情绪地睨了肌肉男一眼。
只一眼,便轻飘飘地收回。
像是在看一团死物。
随后,他用那长得过分的右腿侧向利索一蹬,踹向歹徒心口,以压倒性的力量步步紧逼,掣肘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屈膝快攻,动作行云流水,最后成功将人掀翻在地。
“砰”地一下——
歹徒倒地,发出沉重□□摔地的巨大闷响。
脸贴在冰冷金属切面,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
见此情形,机组保卫人员和几个人高马大的乘客飞身上前。
左右分工,屈膝跪地,使出一身牛劲将恐怖分子压制在地,让其再无翻身的可能。
危机解除。
一切尘埃落定。
恐怖分子被押走,机组工作人员开始安抚乘客情绪,并告知接下来的航程安排。
如同一块心上悬石被搬走,蒲灵舒口气。
她一时脱力,差点腿软得趴地上,刚想伸手扶住最近的座椅靠背。
却在下一秒,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
眼前出现了一双低调静奢的牛津皮鞋。
往上,澄黑西裤包裹着两条长到很有存在感的腿,像是修竹拔地而起。
来人身型颀长,直肩阔背,一身版型挺括的白衬衫贴合着清健明朗的身躯。
即便没看见脸,却传递出一股冷月寒霜般的气质。
疏疏朗朗地站着,像是一座飞鸟难渡的巍峨雪岭,圈出一片令人心安的气场。
这不就是刚才那个拯救她于水火中,游刃有余地破除险恶危局,操作贼牛批,走位贼骚,跟开挂了似的大英雄的装束么。
思及此,蒲灵扬起白皙脸颊,刚想真心实意地跟救星道个谢。
却在抬眸看清男人相貌后。
整个人彻底愣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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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机舱上的危险因素已然被控制住,但为了确保全舱人员的人身安全,这架从赛绥国际机场飞往云京的航班还是被迫备降在肯菲机场。
待排查完所有安全隐患,与其他航线协商妥善,会重新安排航程起飞,尽职尽责地将滞留的旅客安全送达目的地。
约莫半小时后,该机降落在肯菲的备降机场。全机数百名旅客在机组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前往指定区域等候。
一路上,蒲灵都有些心不在焉。
谷佳佳一连喊了她好几次,她都置若罔闻,白皙漂亮的脸蛋绷着,密层乌睫垂落,深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无法自拔。
“灵灵姐。”
谷佳佳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尝试唤回她游离在太虚之外的神思。
蒲灵长睫一颤,神思终于归位。
只是清澈瞳仁仍残存一丝惘然,嗓音困惑:“怎么了?”
谷佳佳挠了挠脑袋,“没事,只是我看姐你好像有些魂不守舍,这里人太多,我怕你被人撞到了。”
蒲灵弯了弯唇,侧眸笑着看她:
“放心,我看着路呢,还没蠢到在这个地方撞到人。要撞,也是撞到……”
一句“撞到鬼”还未溢出柔软唇瓣。
蒲灵就瞥见自己身前出现了一堵高大峻拔的肉墙,她刚想顿步。
格外倒霉的,后面的旅客忽地往她这个方向推搡挤压了下,迫使她重心不稳,往前方撞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蒲灵感觉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一片质感冰冷却又清润的皮肤,硌着微微的骨骼感,触感熨贴。
好像是一双手。
还是男人的手……
蒲灵忙不迭站稳,后退两步。
她抬起眼,居无定所的视线再一次跌入一双幽深清邃的琥珀眸里。
那里如一潭落霜的清池,明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旋即。
一旁的谷佳佳看见她那素来遇事八风不动,待人从容优雅,表情管理强大无匹的灵灵姐露出了一脸“青天白日撞见了鬼”的表情。
很快,蒲灵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惊讶之下忘了表情管理这事。
警铃豁然高悬。
如同在飞机上那般,她迅速敛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佯作若无其事,格外高贵冷艳地道了声谢谢。
就像是,从未与眼前人相识一般。
说完后,蒲灵正想绕开男人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却见一只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横现在她眼前,如玉般的指尖,此刻却捻着一枚女式耳钉。
六芒星碎钻,款式简洁大方,价值却不菲,高达七位数。
还是褚婴宁送她的礼物。
蒲灵这才惊觉自己左耳上的耳钉竟悄无声息地掉落,并且,还被眼前人捡到。
她暗自懊恼一番。
却也庆幸能够失而复得。
蒲灵再次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伸手要去拿。
但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一般,男人复而举高了手,慢条斯理地将那颗六芒星拎至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动作气定神闲,却格外羞辱人。
“……”
蒲灵鼓了鼓腮帮子,有些气急败坏地看向眼前人,眼尾一挑,似在谴责男人不干人事,欺负弱小,无耻之尤。
男人眼底划过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
虽受到指控,但他依旧不为所动,只沉静安然地站在原地,垂眸专注地凝视着蒲灵。
不发一言,也不吐露任何情绪。
却像是最为高明的狩猎者,不费一隙精力,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在这样明目张胆且摄人心魄的目光注视下,蒲灵觉得她费尽心思撑起来的高大气势和冷艳气场,几近散架,崩塌。
似乎,自己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全然不够看,甚至是无所遁形。
“靳——”
她最终还是松了口,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