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黄沙覆
贺楼茵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拿出那杆钓云鲸时用的鱼竿,将苦得发涩的石榴挂在钩子上,往溪水中一甩,竟真的开始钓鱼了。
闻清衍走到她身边,低头问:“你真信他说的话?
贺楼茵头也没抬,盯着水中的鱼群,“一个字都没信。”
说完,她仰头,与闻清衍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五行庐,早就在十多年前被魔道灭门了啊。
待确认少年已经走远后,她抬手凝结出一只传讯青鸟:“去找我师姐。”
过了会儿,青鸟带回暮晚风的回信:“我在侠肠古道,这里的地脉有些异常,我先查探一番。”似乎是怕她忧心,青鸟又补充了一句,“知守观的徐临渊也在。”
听见与她同列道门双剑的徐临渊也在时,贺楼茵忽然生了几分趣味,她又凝出一只青鸟,兴奋问:“师姐,你觉得我的剑术和徐临渊相比,谁更强?”
青鸟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身旁一直安静的闻清衍忽然问:“你与徐临渊很熟吗?”
“见过,可惜没说上过话。”贺楼茵耸耸肩,“也没交过手。”
听起来她还觉得怪遗憾的。
闻清衍突然有点心情不顺,他淡淡睨了她一眼,“那你反倒还挺关心他的。”
贺楼茵觉得莫名其妙,回头一瞥却见到身边青年抿直的唇角,像是在不高兴?
她扯住闻清衍腰间宫绦,示意他弯下腰来,她有话要说。
闻清衍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她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你如果答应做我的情人的话,我也可以不关心徐临渊的。”
身边人的呼吸短暂凝滞后,她手中宫绦猛然被抽走,接着便听见闻清衍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想都别想!”
他绝不可能当她无名无份的地下情人。
贺楼茵耸耸肩,不以为意,“那你就继续当我的仆人好了。”
闻清衍没吭声,心想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掩饰了,明明说好的不是剑仆吗?
……
在贺楼茵钓上第三条鱼后,元姓少年终于抱着一摞干树枝回来了。
她指挥完少年生火后,又指挥闻清衍去杀鱼。闻清衍看着她脚边那几条长得奇形怪状,一看就像是变异物种的鱼,内心很想拒绝,但迫于她拿着主仆契约威胁他,只能认命的拎着怪物鱼到溪边宰杀了。
刮去鱼鳞——如果说那坚硬如铠甲的片状物能叫鱼鳞的话,剖开鱼腹——里面没有内脏,只有一滩血水,再去掉鱼腮——等等,没有鱼腮?
果然是变异物种,看着就有毒。
闻清衍决定一会宁愿吃那苦得发涩的石榴,也绝不吃这怪物鱼一口。
他拎着洗干净的怪物鱼走到贺楼茵面前,“……你觉得这真的能吃吗?”
贺楼茵撇撇嘴:“你不喜欢,又不代表别人不喜欢。”她的眼神往火边的少年瞟去。
少年正往火堆上添柴,察觉到她的目光后,朝她龇牙一笑,“周姑娘,你钓鱼技术好厉害呀!”
贺楼茵笑笑不回答,挑眉眼神示意闻清衍去烤鱼。
怪物鱼被他用树枝毫不怜惜地戳了个对穿架在火上烤,闻清衍甚至连调料都不肯给它用上,贺楼茵看得直撇嘴。
烤熟后,闻清衍先递给少年:“饿了吗?你先吃吧。”
少年早已饿得肚子咕噜直叫,此刻也顾不得矜持了,急忙抓过来边道谢边往嘴里塞,三两下就将烤怪物鱼吃得只剩骨头,贺楼茵又适时递给他一条。
少年接连吃了四五条烤怪物鱼后,开始连声打饱嗝,贺楼茵安静地观察着他的变化,半晌没出现异常后,她疑惑的与闻清衍对望一眼。
真是人族吗?
修为高深到一定境界的异兽可对修道者进行夺躯寄生,汲取其记忆并模仿其生前行事风格,哪怕是最为亲近之人,也难以分辨真伪。
贺楼茵起初怀疑这位少年是不知道哪年死在荒墟,并被异兽寄躯而生的倒霉蛋,但异兽之间不食同类,这位少年接连吃了数条怪物鱼,显然不可能是异兽夺躯。
那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谁又会消息如此闭塞,假扮一个早已被灭宗的宗门弟子呢?
贺楼茵突然想起那封送往不老城的信,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只不过,他们的动作会有这么快吗?
闻清衍也在想不老城,但他想的却是先前几次三番因白鹤令而遭遇的追杀。
可是,不老城的魔者是如何突破穹灵屏障的呢?
二人的目光在夜色中短暂交汇,心照不宣的做出了同一个决定:再观察观察。
贺楼茵懒懒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会,你们守夜,有事喊醒我。”
说完,径直跃上树,找了处还算舒服的树杈躺了上去。
闻清衍站在树下,与少年大眼瞪小眼一会后,说道:“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
少年点头同意,正想像贺楼茵一样找棵树睡觉时,忽然回忆起白天的悲惨遭遇,他又走回火堆旁,讷讷说:“谢道友,我陪你一起吧,我现在不太困。”
闻清衍没有拒绝,他在贺楼茵睡觉的那棵树下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背靠树干,抬头透过稀疏的树枝观察天上血月与星辰,开始推衍明日的吉凶。
坎下震上,雷雨交加。
奇怪,荒漠中还会下雨吗?
他站起身,准备问问贺楼茵的看法,却措不及防擦过她缀着五颜六色珠串的裙摆。
贺楼茵已经睡着了。
闻清衍注视着她的面容,明知冒犯,却无法控制自己移开目光。
他恍然想起许多年前初遇的那个春天,彼时他方离家,在某座不知名的小镇租了间破败院子,院中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槐树。
那天他本准备打些槐花做点槐花饼,可槐花没打落下来,反而从树上落下一个穿着藕色渐变衣裙的少女。在她落地的那瞬间,他破败的院落中下了一场绚烂的花雨。
四目相望时,少女眨着眼睛问他:“你有吃的吗?我饿了好久。”
在他点头说有后,少女便径直推开了他的房门,搬了把椅子坐在院中边晒太阳边指挥他往槐花饼中多放糖,毫无一点不请自来闯入别人家的心虚感。
出神之际,树上的贺楼茵俯下身,扯住他的发冠晃了晃,眨了眨眼问:“你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记忆在这一瞬间重合,闻清衍于篝火堆树枝的噼里啪啦声中,听见多年前的自己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
他拿出一块油纸包裹的槐花饼递给贺楼茵:“最后一块了,吃完了你就只能吃药庐研发的回元丹了。”
回元丹实在难吃,贺楼茵宁愿吃烤熟的怪物鱼,也不想吃那像无数种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的回元丹。她想了想,撕下一半槐花饼递给闻清衍,叹气说:“那也分一半给你吧。”目光很是不舍。
闻清衍没有推却,他靠在树干上,与她分着吃完了同一张槐花饼。
余光中,火堆旁的少年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经陷入了瞌睡状态,并没有察觉到这二人背着他偷食的动作。
贺楼茵吃完了最后一块珍贵的槐花饼,回味般咂巴了下嘴,胳膊垫在脑后开始盯着血月发呆,盯着盯着便把自己盯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被一阵雨声吵醒。
她伸手去碰,却没有感受到雨水打在掌心的凉意,困惑一看,原来是贴心的好仆人用真元替她凝出了一个遮风挡雨的护罩。
“怎么下雨了?”她问。
闻清衍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一眼天空。
贺楼茵拨开眼前遮挡视线的树叶,朝天空投去遥遥一眼,灰蒙阴沉,道宫投放在荒墟上空的须弥之眼被一团灰色云雾遮挡,如果不是隐隐有法器的华光透出,她都要怀疑自己一觉睡过头,睡到折花会结束了。
不过干瞪眼也不是个事,贺楼茵凝出一道剑意送入云雾中,准备查探一番,剑意却在没入云雾的一瞬间如石沉大海般消失不见。
“有点奇怪。”她喃喃说。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懒懒打了个哈欠,拿出寻踪盘一看,竟见那指针疯狂转动却不见停下。
“哇,”她故作惊讶说,“我们被异兽包围了。”
“那那那可怎么办?”元颂脸上染上惊慌,紧张的握住了手中扇子。
贺楼茵投去一瞥,认出了那是五行庐的定风扇。
疑惑更甚了。
她将散乱的发丝拢到一处束紧,回头看了眼闻清衍,“我去雨里面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作祟。”说完,她拎起那把破铁剑,在手中掂了两下,转身往雨中走去。
闻清衍凝望了她的背影数息,也顾不得监视身旁那个来历莫测的少年了,他快步走到贺楼茵身旁,“我与你同去。”
雨丝如瀑,不见天日。
贺楼茵束发的红绸带被狂风吹散,恰好飘落至闻清衍手中,他扯住她胳膊,不由分说的将红绸两端分别系在二人手腕上。
贺楼茵盯着二人之间的红绸,满脸疑惑。
闻清衍面不改色说:“我害怕。”
他害怕。
害怕她再次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
狂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