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 89 章
接下来的几天
忍足将私人医生的职责发挥到了极致,尤其固执地坚持亲自为如月遥的手指换药。
“我在北海道是跟着护士学过的。”
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旧纱布,一边振振有词,“手法绝对专业。”
如月遥拗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被他照顾着,也习惯了。
只是书房成了禁区,忍足被明确禁止踏入。
换药的地点便固定在了如月遥卧室的小沙发上。
终于到了可以彻底拆掉绷带的日子。
将最后包裹的纱布一层层解开,露出了下面不再红肿、但依旧苍白的手指。
指甲边缘能看到几处翻裂愈合后的痕迹,指关节处的皮肤也还有些薄。
拧开一小罐特制的冻伤修复药膏,用消毒棉签沾取一点点,小心地涂抹在每一处细小的伤口和发红的甲缘上。
每一次涂抹,他温热的指腹都会微的按压和抚触,仿佛要将药力揉进去,也仿佛要将那些伤痕带来的不适都一一抚平。
涂完药膏,他却没有停下。
“冻伤的肌肉和神经需要慢慢恢复活性。”
忍足一本正经,修长的手指开始用专业的力道,轻轻揉捏、按压她的每一根手指,从指根到指尖,舒缓着可能存在的僵硬感。
一开始还有些别扭,她下意识想抽回手。
但忍足的动作太自然,力道恰到好处,不得不说,很舒服。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默许了他的按摩。
然而按摩进行到最后,总是会发展成一个固定的动作。
忍足的手指,会自然地滑入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如月斜睨着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忍足面不改色:“有助于热量传导,促进末端毛细血管的血液回流。”
如月遥:“……”
她实在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歪理!
歪理一大堆!
握着她的手,掌心紧密相贴,温度交融。
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左臂衣袖下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那道为了救他而留下的痕迹。
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低下头,无尽怜惜地吻了吻她的手指。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放血了。”
“伤疤或许会随着时间变淡,但对身体的损伤……”
“是不会真正消失的。”
如月遥的心一跳,她几乎以为他知道了什么。
转瞬又强行镇定下来,扯出一个轻描淡写的表情:“只是流点血而已,顶多也就是暂时贫血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损失。”
忍足知道她在撒谎,但没有戳破。
“女孩子本身就容易贫血,气血滋养根本。再失血绝对不行。”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紧紧包裹着她微凉的手,那份温热和力道,似乎也传递着他的保护欲。
看着他毫不作伪的关切,感受着手心传来的踏实温度,心头那点强装的坚硬忽然塌陷了一角。
一个很轻的声音从她唇齿间逸出:“知道了。”
“以后不会了。”
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这一刻的宁静,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港湾。
三月的风带着初春特有的清新,溜进敞开的窗户。
忍足合上笔记本电脑,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角。
医学部的研究报告终于处理完毕,教授的电话也恰在此时打了进来。
“侑士,最新的科研突破已经进入制药阶段了,你那份数据模型起了关键作用!”
“教授过奖了。”忍足的声音温和谦逊。
“第一批样品出来,我让人立刻给你送一份过去。”教授很爽快。
忍足握着手机,略微沉吟了一下才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您,等那批强效快速止血药正式生产出来,能不能多给我一些?”
随即响起教授了然的笑声:“哈哈,当然没问题!你是最大功臣,要多少都行!怎么?打算囤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忍足也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声音低沉:“嗯。希望…永远也用不上吧。”
挂断电话,望着庭院里悄然萌发的点点新绿,心头却压着沉甸甸的铅块。
在他的精心照料和持之以恒的按摩下,如月遥的手指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灵活。
指关节的僵硬感几乎消失,只有指甲边缘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痕迹。
“好了。”指尖沾了一点透明的修复凝胶,轻柔地涂抹在那些细小的部位,“后面应该不用再涂药了。”
如月遥活动了一下手指,在空中灵活地抓握了几下,感受着久违的自由和力量感,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
目光扫过房间一角,那里静静立着琵琶琴盒。
忍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思微动。
站起身走到琴盒旁,作势要打开,手却停在半空,带着点犹豫地回头看向她:“我记得你说过,不许别人碰你的琵琶?”
识趣地补充,“要不还是让孟君来拿吧?”
如月遥:“……”
她看着他那副明明很想碰、却又故意拿规矩说事、还顺带暗踩一脚孟远的样子,嫌弃了一下。
这个男人。
怎么连拿个琵琶都能搞出这么多弯弯绕绕。
“让你拿你就拿。”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眉头拧起,“哪来这么多废话?”
明明是得逞,他却依旧恭敬:“是。”
打开琴盒的锁扣,解开丝绒布,将那把色泽温润、线条流畅的琵琶抱了出来。
如同献宝般,递到如月遥面前。
如月遥接过琵琶,下意识地拨动了几下琴弦,清越的乐音在房间里漾开。
又抻了抻手指,似乎在评估手指的灵活度和力度是否已经完全恢复。
“弹点什么好呢……”抱着琵琶,目光有些放空,在记忆中搜寻曲目。
忍足带着一丝期待:“听过钢琴版的,也听过小提琴版的,但从来没听过你用琵琶弹奏那首《诀别书》。”
声音放得很轻,近乎怀念:“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弹的曲子。”
“算是我们的缘分之曲?”
“不如……就弹这首?”
《诀别书》
如月遥抱着琵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僵。
像是一根冰冷的刺,戳破了她片刻的轻松。
眼神有刹那的失焦,仿佛被这个曲子带回了某个遥远而冰冷的记忆深处。
但她没有拒绝。
“好。”声音很轻,带着涩意。
将脑海里那张模糊的笑脸强行压下,调整了一下呼吸,指尖按上冰冷的琴弦。
铮——
第一个音响起。
《诀别书》的旋律,在琵琶特有的清亮与哀婉中流淌出来,与钢琴的华丽、小提琴的悠扬截然不同。
琵琶的音色更显柔婉孤寂,是金戈铁马后的万籁俱寂,丝丝缕缕,如同泣诉。
忍足沉浸在乐曲的意境中,但注意力却始终分出一缕牢牢锁在她的脸上。
她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哀伤。
如此沉重,几乎要将她压垮。
当琵琶的旋律,穿透了卧室的门板,传到楼下客厅时,原本正在翻阅文件的孟远,身体猛地一抖。
失态地抬头,死死地望向如月遥卧室的方向。
平板电脑“啪”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虽然隔着距离,却被听觉敏锐又一直留心楼下动静的忍足察觉到了。
忍足的心沉了下去。
这首曲子…果然有故事。
甚至可能与“孟瑶”这个名字紧密相连的故事。
如月遥此刻眉宇间的沉重,孟远那瞬间的失态都像无声的印证。
诀别的……是谁?
大约是那首《诀别书》勾起了太多回忆。
如月遥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孟瑶。
那个陪伴了她整整十八年、如同小太阳般的女孩。
这首曲子是孟瑶在她十八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
她说这是最近网上很流行的曲子,她很喜欢,就花钱买了版权,自己改编了其中的片段,孟瑶把改编后的谱子送给了她。
那天,孟瑶笑得那么灿烂,抱着她说:“阿遥,等我从昆仑回来,你一定要弹给我听哦!”
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
昆仑的冰雪吞噬了鲜活的生命,也带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温暖。
她没有护住她,这份愧疚和思念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思绪翻涌,另一个身影浮现。
忍足侑士。
这个男人最初在她眼里,不过是个还算顺眼的地陪,一个可以打发无聊时光的、带着关西腔的富家公子。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一次次地、固执地、甚至有些无赖地,突破了她层层叠叠的心理防线。
他成了那个会让她在雪原上惊慌失措、会让她不顾一切割开手臂、会让她在深夜辗转反侧时,心头浮现出清晰轮廓的人。
失去孟瑶,那种痛彻心扉的无力感,她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至少……要护住他。
护住这个不知不觉间,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的男人。
如月遥坐起身,目光落在自己左臂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疤上。
富良野那铺天盖地的白色、冰冷刺骨的空气、以及听到他出事时席卷全身的灭顶恐惧清晰地浮现。
那种找不到他、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的绝望感。
她无法欺骗自己。
抿紧了唇,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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