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烂尾楼6
沮丧总是不期而至,如果绝望是一种急性炎症,那么沮丧就是一种慢性病症,不断折磨着人的身心。
当安东尼奥和艾丽娅旧事重提,苏珊和伊莎的反应,显然不像一开始那样抵触,她们都接受了回南方老家的命运,并尝试着作为理论上的“成年人”去办理一些事情。
这与前不久还是“未成年”的认知,产生了错位和冲突,两姐妹也后知后觉地想到,当时,她们入学时,本该是寻常的,作为未成年,在父母的陪伴下办理入学,如今想想,好像都变了味。她们早该是独立的“成年人”了。
安东尼奥和艾丽娅,却不总能体会到姐妹两纤细敏感的内心,两姐妹磕磕绊绊地办理好转学手续……在这过程中,本还有些留恋都灵的妹妹伊莎,都变得有些想要短暂逃避起来,或许,她确实不适合在都灵生活。她感到不知所措,不知该要怎么继续下去了。
或许,暂时离开,也是一件好事。
伊莎这样对苏珊说。至于苏珊,她原本想要和朋友们道别,但想了一圈,发现好像并没有这样的存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知吉安娜,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惜的是,吉安娜似乎也去参加什么比赛了,因此并不在教室里。这也让苏珊放下了纠结。
两姐妹都发生了这样的心态转变,本能坦然面对的城市,反而变成了她们迫切想要逃离的牢笼,仅仅因为身份转变带来的落差。
她们还需要长大,或许只是一点心态上的转变,待在熟悉的城市,反而让她们感觉到了难言的压力。回老家,似乎成了名正言顺的另一个选择,能让她们从怪诞的跷跷板上下来。或许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一切又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呢?
与此同时,生活的重担似乎也悄然落在了两姐妹的肩头,即便安东尼奥和艾丽娅,依旧将她们视作需要照顾的未成年,并没有索要生活费用,但成年人与未成年之间模糊又分明的界线,似乎在被弄错了的身份证明被知晓时,就已然发生了转变。
至少,苏珊和伊莎不能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当做是未成年,对于怎样作为一个成年人去谋生,又让她们感到迷茫且无所适从。苏珊知道,伊莎自己就悄悄找过工作,穷人家的孩子,对于如何找工作也并不陌生。
本以为成年之后,能有更多的机会,然而,对待未成年和成年人的两套标准,却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对待未成年,大家都是宽容的、友善的,对待成年人,哪怕看起来不像,但既然已经成年了,就该体会到成年人世界里犹如暴风雪般的残酷冰冷……好吧,或许是她们的错觉,但这确实让她们感到挫败,想要回去那淳朴僻静的故乡,疗愈心灵的创伤。
于是两姐妹开始收拾行李,一家人都在收拾行李,本就不多的东西一点点被收拾干净,出租屋逐渐被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大家尽可能的,想要带走更多的东西,那种迫切想要抓住什么的恐慌,反而让一家人越发感觉到了焦虑不安,日渐沉默。
值得一提的是,在一家人收拾行李的这段时间,总是时好时坏的厕所,一直畅通无阻,就像是年迈的出租屋给予的最后的馈赠?
做出选择的过程总是很艰难的,执行选择的时候,也难免会心生动摇,但是,当一家人踏上回老家的火车,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可以吐出来了。
老式的蒸汽火车冒着浓烟,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没人前来送行,罗西一家,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熟悉的都灵。
坐在很有年代感的车厢里,车轮压在轨道上,两节车厢连接处的地方,发出“哐哐”的声音。
一直折磨着一家人的“慢性疾病”,似乎在火车启动的时候,稍微被治愈了。但那其实更像是过敏,发作的时候并不致命,不,严重的时候其实也会要人命,大多数人却也习惯了与之共存。尽量避开过敏源就好了。
但真能完全避开吗?
苏珊换了个角度观察着这剧本,总体上压抑的气氛,和平波无澜的内容,不总会让旁观者满意,这大概是它被扔进“垃圾场”的原因之一。
或许沿途的风景、性格迥异的普通人、有趣的异域文化,能够弥补一二?苏珊也不得不顺应内心的选择继续向前。
不管是失落还是后悔,火车会把祂们带到该去的地方。按照父母的计划,一家人将会在叔叔家住上一段时间,但或许不会太久,在把苏珊和伊莎托付给叔叔之后,安东尼奥和艾丽娅,就会带着马可和路卡乘船远渡米国。
离别好像从这一刻就开始了,短暂感到松了一口气之后,安东尼奥和艾丽娅,又开始马不停蹄地传授一些“经验”给两个女孩,仿佛想要在这不长不短的路程中,教会她们该如何独立生存。
但这显然是复杂且庞大的命题,现在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苏珊和伊莎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经验,虽然现在,她们还无法判断,这些是否都是正确且实用的,但比起一无所知,即便是徒劳的准备,似乎也能带来些许积极的意义。
就在这样断断续续的“传授”中,一路上,火车走走停停,上上下下了不少乘客,或者说,旅客?一开始小声的谈话声,逐渐变得大声,标准的呆梨语,后来也夹杂着某些难辨的口音,间或飘来几句异国的语言。
一家人挤在卡座里,谈及却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这无疑加重了身体的疲惫,听着周围“流动”的声音,火车颠簸,苏珊有点困了,她耷拉着眼皮,靠在窗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隐约听到了父母压低了的声音,眼前似乎落下了一片阴影,熟悉的洗涤剂的清香,伴随着柔软的重量,盖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