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妙人
一股阴风刮过,草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云惟清和昭弋视线无意间相撞,云惟清猛地撇开头,在心里把桑璟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
不待他说什么,昭弋已提着负雪剑退开。
“等等!”
昭弋步履不停,衣袂翻飞,云惟清险些气了个倒仰,寒声道:“昭弋,当年桑氏之事必有内情,桑璟绝不可能是凶手,这天底下有谁会狠心到亲手屠戮自己的家人?”
昭弋脚步不停,云惟清火气大盛:“昭弋!你要找他,只有我知道他的去处!”
昭弋身形微顿,“是吗?”
云惟清恨不得一刀砍死这个死面瘫,强忍着怒火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桑璟是无辜的,你现在放过他,让他安心过完最后这段日子不行吗?”
昭弋提着负雪剑,淡淡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无辜的,凭他的一面之词吗?”
一听见他说话云惟清就觉得火大,呛道:“那我又凭什么信你的一面之词,那个什么鬼长清铃,辨个屁的冤孽罪行!”
昭弋沉默许久,道:“桑璟与桑氏灭亡脱不了关系。”
此话一出,云惟清用尽了毕生修养才没有当场骂娘。报应不爽,他上辈子绝对是毁天灭地了才遇到这死面瘫和桑璟那个混账玩意。
“行,那就各凭本事,看是你抓得快,还是我护得紧。”
云惟清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发动瞬行符咒,不愿意再多呼吸一囗有这死面瘫在的空气。
他甫一消失,既白既然就从暗处显露:“拜见长清大人。”
既白觑着昭弋的打扮,心中疑惑,长清素来不爱这些花哨的东西,今日一身白就算了,负雪剑怎么还多了个剑穗?
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幽幽寒意,既白识趣的没有问出口。
昭弋收了负雪剑,漠然道:“去徐家。”
潮城南院,桑璟丝毫没有被人追杀的模样,不紧不慢溜达进长巷,凉皮软趴趴的附在他肩头,虚弱道:“桑璟,你能不能别吃那破花了,我要死了。”
桑璟把一片扶桑花瓣卷进嘴里,“不能,你死不死无所谓,不吃我就要死了。”
凉皮有些不甘心:“好歹我们一起也流亡了三年,你难道对我没有一丝丝的愧疚吗?我刚刚还救了你!”
血腥味和花的苦涩混杂在口中,桑璟草草嚼了几下,强忍着不适咽下肚去,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奴隶,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凉皮:“……桑璟你说的是人话吗?”
一片真心付屁流,他就不该指望这黑心肝的病鬼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桑璟敷衍道:“你不是人当然听不懂人话了。”
凉皮悲愤地诅咒:“桑璟,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嗯嗯。”
这巷子很深,桑璟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晃荡着拐进一条黑黝黝的狭窄小道,前方隐约传来光亮和人声。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卖糖葫芦咯,三文一串——”
“卖糕点——桂花糕、荷花酥……”
暗巷尽头竟是一条繁华的街市,虽说房屋装潢破烂,来往的人却络绎不绝,牌匾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大字:永乐街。
此时桑璟又换回了一身红衣,眉眼含笑,顾盼神飞,仿佛还是那个煌煌南麓的桑家小少爷。
他如鱼入水,精准找到角落里那个卖糕点的小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托腮坐着,压根没有做生意的样子,在一众叫卖声中格外突兀。
见有人来,少女微微抬头,惊喜道:“枫哥哥,你怎么来了?”
桑璟随手拿了一块桂花糕吃,含糊道:“若若,最近有什么事发生吗?”
少女故作神秘道:“有啊,可多了。”
糕点的甜香冲散了口中的味道,桑璟笑道:“好若若,跟哥哥说说。”
“枫哥哥,你连吃几块糕点都要赊账。大男人,不知羞。”少女咯咯笑着。
桑璟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道:“谁说我没钱了?伸出手来。”
少女听话照做,几片金叶子蓦然出现在手心里,她下意识蜷手拢住。
桑璟道:“拿去用吧,叫小孩们别偷了,最近潮城不太平。”
少女嗔道:“枫哥哥,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
桑璟笑了起来:“我一向神通广大,若若,这几日记得早点回家。”
“好。”
少女笑着回应,眉心有一点金光闪过,桑璟兀自向前溜达。
这次没钻巷子,改在人家房顶上走了。
凉皮疑惑万分:“桑璟,你到底想干什么?人都摸你脸上了,你还有心情吃糕点?”
桑璟舔了舔嘴角的糕点渣,好心情道:“我在钓鱼呢,一条大鱼。”
凉皮:“……”
这病鬼又发什么疯?
他恶作剧似的在房顶上又跑又跳,瓦片被踩得哗啦响,激起底下骂声一片。
正玩得开心,身边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桑璟眼前一花,还未看清到哪儿了,就听见云惟清破口大骂:“我就一阵没看着你,桑璟你他妈不要命了是不是,大白天的发什么鬼疯?!
桑璟被震得耳朵嗡嗡响,他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我在等你啊惟清。”
云惟清的声音陡然升高了八个度:“等我?我看你是等死!”
这下连脑袋都开始晕了,桑璟双手捂住耳朵道:“不要骂了,惟清,我耳朵疼。”
他病怏怏的倚在墙边,半垂着眼,眉心的红痣都暗淡了三分,乌发如泼墨般凌乱的洒在身上,再名贵的衣裳也遮不住那孱弱的清瘦身形。
仿佛一尊颜色淡褪的神像。
云惟清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熄了火,警告道:“你好生待着,再乱跑出去被昭弋抓到了,我可不会救你。”
桑璟半垂着眼,一丝狡黠无声闪过,虚弱道:“惟清你最好啦。”
云惟清摆摆手:“就这样,我还有事要处理,你自己玩你的,别乱跑。”
待他匆匆离去,凉皮终于忍不住蹿出来,真心实意道:“桑璟,你给他下降头了吧。”
桑璟突然又好了,全无方才的病态,轻快行至桌边,低头注视盘中的点心:“非也非也,本少爷姿色万千,到哪儿都招人喜欢罢了。”
凉皮一时间找不到词语形容这人无耻至极的脸皮,默默飘到了另一头挂着。
这病鬼从头到脚都是心眼子,演到你怀疑人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没一句实话,谁遇见了谁倒霉!他得离远点,这股自恋的酸臭味不是兽能忍受的。
云氏家大业大,吃食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只是刚吃了一桌山珍海味,肚子实在是没有空余。
桑璟稍加思索,就着桌子把盘中的点心挨个啃了一囗,随后擦干净手,打开门准备去溜达一圈消消食。
云氏虽贵为四洲首富,却并无铺张浪费的迹象,大多是白墙黛瓦,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路走来时有花枝旁逸斜出,颇为典雅。
桑璟相当自来熟,伸手就折了一枝开得正盛的海棠,道:“这宅子倒是不错。”
逛完了院子,他收获颇丰,甚至心血来潮把屋子重新布置了一番,素雅的屋中无端多了几分艳丽的春色,前来送饭的婢女眼尖瞧见桌上还摆着几枝名贵棠花,心里咯噔一声。
折花之人突然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说是吧,惟清?”
婢女一惊,慌乱低下头。
红衣半散的美人倚在美人榻上,垂眉低首,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连残阳都忍不住怜惜,落得恰到好处,娇艳盛放的棠花在他面前都失了几分颜色。
云惟清半点不留情,抱着长刀,无语道:“你还是三岁小孩吗?手不想要我帮你剁了。”
桑璟笑了起来,眼波动人,鬓边的绯色棠花也跟着活了过来。
他撑着头,一缕墨发从肩头垂下,“这棠花难得,与其在枝头凋零,不如相伴于我,才不至于埋没它的好颜色。”
云惟清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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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在云家的日子属实是十分滋润,桑璟走路都不像以前那样病歪歪的,就是太无聊了点,他伏在窗台上,看着院中的各色棠花,喃喃道:“时间不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