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伤别离
谢云初牵着母亲的手紧了紧，仿佛这样便能够传递力量一般。
宋知微感受到了女儿无声的宽慰，她朝女儿莞尔一笑，柔声道，“我们走吧。”
谢云初领着母亲一点一点走过她曾行经的路，向母亲笑着分享她在地府的所见所闻。
“阿娘，我在地府过得很好。你看，这位就是我们凡间话本子里常说的黑无常，”谢云初附在宋知微耳边巧笑道，“别看他面色严肃吓人，实际上心地可好了，还教我练鞭呢！”
她们说笑着，黑无常遥遥跟在一边，耳力极好的他捕捉到了全部内容，眸色变了又变。
他们乘风落于忘川河边，摆渡码头依旧门庭若市、熙熙攘攘。
“阿娘，乘着船淌过一小段水路就能到地府了。”谢云初拉着母亲的手，满含关切叮嘱道，“河中雾气弥漫，阿娘多保重，千万不要碰到河水……”
“你呢阿珮，你去哪儿？”宋知微抓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晶莹。
谢云初将母亲拥入怀中，低声悲切道，“阿娘，摆渡船我上不了……剩下的路便只能阿娘自己一人走了。”
“不用担心。到了地府，你们还能再见。”黑无常的声音蓦地响起。
谢云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黑哥，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陪着阿娘送她去往生吗？！”
黑无常定定看着她，点了点头。
谢云初舒出一口气来，对着母亲展颜道，“阿娘别怕，我在对岸等着你。”
宋知微笑着点了点头，心中的紧张一下冲散开去，她柔声应道，“好。”
地府鬼差无法再登摆渡船，好在有传送符加持，他们一个闪身便早早到了河对岸。
初入地府，依律需先至审判司分断业果。
高堂之上，执掌审判的主事蹙着眉翻阅着生死簿，纸上跳跃闪烁的金色小字折射至虚空中。
一颗蕙心，安民治世。
宋知微的一生是起伏波折的一生，而她始终如她那一头撞死在前朝大殿之上以命血谏的父亲期盼的那样，坚忍质直，心怀万物。
乱世之中，她为军师、献计策，辅佐丈夫一统天下。
太平尔后，她振女纲、开女学，诚盼女子亦能安居。
但她顾忌太多，能做的仍旧有限。于是，她选择将这份未竟之业交给更年轻的下一代，交给比她更有能力更有担当的江月如。
她坚信，一定会有比今天更好的未来。
看完生死簿上关于宋知微的全部记述，主事匆匆扔下一块令牌，拂袖而去，“没什么问题，投胎去吧。”
一白衣差役如惊鸿般飞掠入内，于空中稳稳接过轮回令牌，笑着双手递与宋知微。
“夫人，您生前遍行好事，救万民于水火。无须担忧，此去往生定有善报。”
这白衣差役，正是接到消息后便马不停蹄赶来的白无常。
宋知微愣了愣，谢着接过。
谢云初亦朝他感动一笑，点头致谢。
白无常冁然，衣摆一甩，“走，我们去轮回司。”
“伤可好些了？”黑无常上下打量他一番，出言问道。
白无常一甩折扇，笑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自然是好些了。我是谁，我可是大名鼎鼎白无常是也！”
黑无常无言地回了个白眼，他就多余问这一嘴——蹬鼻子上脸这事，白虹最是擅长。
只见这厚颜无耻之鬼笑盈盈地便往谢云初与她母亲处凑了上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她们哈哈大笑。
有白无常插科打诨，离愁别绪也被冲淡几分。他们无一不默契地珍惜着，这仅剩的分分秒秒。
不料还未走出几步，孟荼竟也笑着凌风出现。一时间，氛围变得更加热络闹腾起来。
宋知微嘴角挂着轻柔的笑意，满心欢喜地看着女儿与他们分外融洽地嬉笑打闹在一起。
真好呀……
在心里，她亦轻轻笑了起来。看到阿珮过得这般高兴，她也便放心了。
“人间给夫人烧来了不少佳肴呢！”一脚踏进悠然居，孟荼十分利索地笑着安排他们坐下，招呼后厨开始上菜。
不一会儿，玉盘珍馐便铺满一桌。
再多佳肴在这阴曹地府都会失去滋味，并不惹眼。可若是还有酒，那便大为不同了！
似是也不想让地府诸鬼完全无法满足口腹之欲，业火作美得别具一格——送至阴间的美酒经其灼烧过后，滋味便会多出一层说不出的非凡，全然端的是更上一层楼。
而此番皇家用酒更是豪气，足足捎下百余坛人间最为味美的青云醉来。
“若是无事，不妨一同坐下？”宋知微看着门边上扒着偷瞄又垂涎三尺的鬼差生魂们，轻声笑了笑。
“多谢夫人！”众鬼纷纷笑着应和，动作飞快地抢占着最佳席位。
一张圆桌很快坐满，他们又自发地搬来板凳坐于包厢的各个角落。顷刻间，闹闹哄哄哗然一片。
感受着这热闹氛围，谢云初从心底生出一阵恍惚来，仿佛她与阿娘仍在繁嚷人间一样。生与死，好似也不过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活着。
“阿珮，能再见到你，阿娘真的很高兴。”两盏热酒后，宋知微的眼尾也蒙上了一片迷离的红，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顿了顿，又重新说道，“能有你，实是阿娘之幸……”
“阿珮，阿娘不想忘记你，亦不愿离开你。可……”
“可这世间，还需要阿娘呀。”谢云初眼眶湿润，她极力忍着泪水，笑着说道，“往后的天地，定当会如阿娘所愿……阿娘，一定要亲眼去看看啊。”
宋知微紧紧抱住女儿，落下几点晶莹与无边叹息，她低声道，“好。”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
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佳酿饮尽，店小二送上忘忧汤来。
欢腾的气氛一下子低落殆尽。沉默中，有一诗鬼一拍桌案草草惊立，醉醺醺地高声喊道，“今日快哉！某得与诸位共聚于此，畅饮抒怀尽心尽兴！有道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某这便去人间再尽一道壮志！愿与诸位，来生再见！”
话音未落，他将手边之汤一饮而尽，摇摇晃晃走向了奈何桥。
在满心不舍与记挂中，宋知微亦饮下了这碗忘忧汤。
谢云初紧紧牵着她的手，一路相送直至奈何桥头。
轮回之门狂风大作，呼啸不止，却在宋知微踏上那一刹那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