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自从丈夫卧病在床,兰靖总觉得无数黑漆漆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掀开药房半旧的水青门帘,兰靖拎着几包药出来,是给丈夫抓的药。
淫羊藿二两、鹿茸一两、巴戟天三两,乃补肾阳益精血的良剂。
半月前,血气方刚的夫君,忽而身子如玉山将崩,一日不如一日。
请了几位大夫搭脉切诊,话术大差不差:房闱不节,伐性伤生,膏火过旺,精元耗尽。
兰靖听不懂这些含蓄话,追根问底,大夫才掩口窃笑告知——这是纵欲过度,身子骨被掏空了!怕是无力回天了。
成婚半年了,多少也有些许情份滋生,丈夫倘若撒手人寰,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雀坊的街道深而静,邃长的青石板路犹如冬日冰河,僵卧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中。
兰靖沿着街道疾步,一只手提挈药包,另一只手拎着三斤牛肉。
夫家通上彻下都在修仙悟道,向来吃素。兰靖与他们不同,她是炼的是武道。
仙道炼魂,武道炼身。
武道修炼,外需练筋皮骨,内需滋补养气。要打熬筋骨,食补是少不了的,她每日进食都吃荤腥。
她是韦家唯一个吃肉的人。
韦家家大业繁,事务如织,食素持律的小厮们也不愿碰荤物。自从她嫁入韦家后,只得自己隔三差五出来买肉进行食补。
报时的梆声由远及近,戌时了。兰靖步子曳开,迈得又大又疾,向着朱雀坊最南边的府邸而去。
溶白月色铺满地,前方寂静街道横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不大,却难掩气派,车体以紫檀为骨,辎窗用的是螺钿镶嵌,窗上悬的帘子乃烟霞色的软绸罗,透光而不窥影,一看就是皇室贵胄的作派。
拉车的西域白骠马打了个响鼻,鸾铃发出脆响。
立身侯于车外的小侍瞧见兰靖过来了,跨步展袖迎人,低声道:“兰姑娘,殿下等你良久了,姑娘上去罢。”
兰靖望了眼马车,止不住拧眉,怎么又来了。
自从丈夫一病不起,三天两头有野汉子来寻她,明里暗里议论让她改嫁,真是见鬼了。
她这“武道第一奇才”的名头就这么吸引人吗?
半年前,兰靖穿越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大启王朝。
她是个体育生,脑子不灵光。本以为来到这个地方,会成为食物链的底端。
万分没料到,她是身穿,穿越过来拜入武堂求学,靠着天赋拉满的体育生体质,摧枯拉朽般成为整个武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千百名杰出武者和她切磋过后,大喝一声:“此子天授,非人力所能及也!”
无数名士被兰靖的天赋深深震撼,跪地绝望痛哭,从此郁郁不得志,弃武从文。
武道第一奇才的名头打出去后,韦家三公子韦砚申前来求亲。
兰靖用自己不太灵光的脑子思考一番,答应了。
其一,韦家是朝廷唯一指定认证的仙家,她要想在武道上有所突破,需要仙家的指点;
其二,韦家人的精.种是死的,她嫁进来无需考虑子嗣,只要专心学武,为韦家扬门楣便可。
兰靖拎着药包和牛肉进入马车。
车内铺设一宽阔的坐榻,覆着数层狐毛软垫,角落的小熏笼内缕缕熏香腾升,暖香盈满车内,让人浑身筋骨跟着酥软。
车主披着孔雀蓝大氅,盘坐于榻上,面似白壁,五官英隽,气质雍容,通身上下尽数诠释矜贵二字。
“你家那位何时咽气?”男人垂着眼睫,骨节分明的白净手指翻阅案上的修仙秘术,头也不抬。
这话叫兰靖没法接。
这人是声名狼藉的朔王殿下,权贵显要,手眼通天,她真不知如何应话,生怕多说多错。
斟酌良久,兰靖眨了眨眼道:“不知,快了吧。”
朔王抬起眼,左眼清澈,瞳面黑似乌珠;右眼的瞳孔却深红似血,犹如一颗火球镶嵌于眼眶,他勾唇微不可闻笑了下:“快了是何意,靖儿也迫不及待了,是吗。”
兰靖咽了口唾沫,一时语塞,只能颔首:“嗯,殿下所言极是。”
这种话中话的晤谈,最是令她烦忧头疼。
她打小就不聪明。
没穿越前,她因为脑子不灵活,才去练的体育。父母和老师对她的评价大多是:运动天赋很好,就是不懂得变通。
换句话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以至于,她这次要嫁到韦家,几位恩师反复叮嘱——
爱徒,你到了韦府,要装高冷,宁可多吃一口饭也要少说一句话。省得一开口叫人知道你是个老实人,遭人坑骗。
“待你夫君命陨,你嫁我。”朔王细瞧着面前的人,语声平静,裹挟着不容忽视的胁迫。
兰靖点头:“嗯,也行。”
回应得如此轻松,朔王愣怔几分,而后大喜,握住她暖热的手揉搓:“靖儿不愧是武道奇才,旁人皆视本王为异瞳恶煞,只有靖儿胆子大,不怕我。”
“嗯。”兰靖抽回自己的手,想了想安慰道:“我们都在用力地活着。”
朔王呆滞几息,笑了:“靖儿真会说话。”
兰靖提起放在角落的药包和用油纸包裹的三斤牛肉,起身欲走。
朔王拉住她:“你去哪里?”
“我回家吃饭啊。”兰靖晃动手里的东西,“我练武,需要食补,今日尚未进补,我得回去了。”
朔王闻到油纸中散发出的荤味,染上几分好奇:“肉,好吃吗?”
兰靖:“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朔王摇头:“不,仙道与武道不同,本王不沾荤腥。”
下了马车,兰靖一路往南面走。
半途,能感知到有人在尾随她,兰靖丝毫不惧。
她感觉自己这趟穿越,还真是专业对口了。
穿越前,家中也算是富贵。富贵人家哪会愿意让孩子学体育,苦累不说,重要的是折寿,大部分专业运动员退役后,都是一身病痛。
父母对她学体育这事,是万分不赞成,屡次三番敲打她——
你就算拿到了奥运冠军又能怎么样!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前途在哪里,未来在哪里!运动员老了该怎么办?
现在,兰靖很想对父母说:学好体育,穿越后可以当武道天才!
她嘴笨,脑子愚钝,来到这个世界后却如鱼得水,至今还没找到可以和她匹敌的武者。
身后如影随形的黑影愈发靠近,兰靖停下脚步等待。
黑影猛烈上扑,死死抱住她,透着凉意的嘴唇贴在她耳廓,吐气森然:“韦砚申怎么还不死?”
兰靖低眼看向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对方穿的是窄口袖,蓝黑布料上缠有一层铁质护腕,苍白手背青筋凸显,蓄满力道。
兰靖握住那人的手腕,毫不费力往下压,扭头望去,原来是白家的二公子,白司衡。
“他早该死了。”白司衡咬牙切齿,“你终该是我的。”
兰靖在他手背拍了拍:“嗯,你先松开,我要回家吃饭呢。”
今日的食补还没完成,她急着回家煮牛肉吃。
把白司衡打发走,兰靖加快步伐,继续朝韦府方向疾走。身后粘稠潮湿的窥视目光总在粘着她,她当做不知道。
走着走着,不由得望向正北方向,那是皇宫的方向。灯火通明,红墙璃瓦流光溢彩,恍若火舌流窜。
兰靖停下脚步,凝眸远视,若有所思。
大启王朝已经存在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