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冬去春来,惊蛰物候,草木萌动,早花争妍,周四海又被花粉勾起了老毛病,鼻鼽不止,对冶铸坊的炭火气更是避之不及,也正因此,冶坊和铺子全压到了周允身上。
而自那日叶丛找了周允过后,二人默契使然,对匠头之事讳莫如深,周允心中自有定夺,他笃定匠头只能由他来做。
但凡讲究的大型工事,必先收揽师傅们的生辰八字,为的是剔除那些八字不合之人,以防刑冲克耗工程。这回也不例外,前些时日,坊里的老师傅,包含着周允周四海二人的八字便全都交了上去。
周允对此胸有成竹,且不说这规程本就是虚应故事,就是依照那法度来选,他也是匠头的最佳人选。他克死过三个至亲,放眼望去,坊里没有哪个人物比他命硬。
可二月廿二,一纸皇命打碎他心中所想。
这次的匠头,既不是正被鼻鼽所困的周四海,也不是他自认命硬的周允。
而是坊里的二师傅,谢烛。
周氏冶铸坊规模大,上下资历等级明确,坊里最老的师傅是周允的爷爷,也就是叶丛的师父,如今老人家早已离世。周老爷子有三个徒弟,大徒弟叶丛,二徒弟谢烛,三徒弟便是周四海。
师兄弟三个人自小便在一块学艺长大,故而都留在了老爷子创办的冶铸坊里,现今坊里的大师傅是叶丛,二师父则是谢烛,周四海是老板,硬要分说,也算得上三师傅。
冶铸坊向来一视同仁,大师傅和二师傅是一样的待遇地位,只是周四海每每遇事不决,便惯来先找二人商量一番,故而,师兄弟三个多年来感情融洽,兄友弟恭,从未有过内讧不合,周家锅铺也蒸蒸日上。
谢家做香楮奠礼出身,因此周允每年烧的纸人也都是谢老爷子做的。谢家虽清苦,家风却正派不苟,后来谢烛进了冶铸坊,家里日子渐渐好起来。谢烛之妻正是周允之母叶青岚的手帕交,谢烛膝下育有一女,年十七,随了母姓,名为吴碧秋,平日在吴家的生药铺子里帮忙。
周家、叶家、谢家,师徒姻亲,来来往往,愈发亲近。
如今朱批圣旨来报,指明要谢烛做匠头,他的八字最为适宜,而二师傅绝非不堪托付之人,故而众人自是也无异议。
周允无意让任何人冒险,但他吃了瘪,只盼工事无往不利,也只能如此。
贤达六年,二月廿四,流年流日天地合,冶铸坊拉起红绸,点了炮仗,尊天地,事鬼神,全体工匠敬香,侍卫环着冶铸坊昼夜不停地巡逻,冶铸坊即刻围禁,成了工事重地。就是叶丛这样的老师傅也不禁犯嘀咕,从业二十余年,他还从未见过这般阵仗。
匠头只能留一个,故而周允连同叶丛均被迫离开冶铸坊。
被周允一块带走的,还有他那一屋子铁锅。
今年的厨艺大赛,对于锅铺而言,免不了又是一顿忙活,往届比赛用的炊具多是从周家冶铸坊统一拿货,因着这个由头,参加比赛的厨子们也不差一个铁锅钱,总要在赛前先来周家买口锅练手,自然而然,锅铺生意就多起来。
从冶铸坊出来,周允便携一车炊具先去了铺子。
兄妹二人多日未见,叶文珠挤出两个酒窝迎上来,问:“表哥近日可好?”
掌柜的盯着卸货,周允往后院厅堂走去,随意应着叶文珠的问候。
叶文珠紧跟其后,又问:“姨丈的鼻鼽好些了?”
他依旧是淡淡一句“嗯”。
叶文珠自说自话:“听闻钊姐姐前些时日病了,不如明日表哥与我一同前去探望?”
周允走到厅堂,待坐正身子,才不徐不疾道:“与我何干?”
叶文珠登时嗔恼:“表哥!”她快步走到周允面前,颇为不满地撅起嘴来,“她是咱们的朋友!做人岂能这般淡漠?你总是如此!”
见他一动未动,依旧不开口,叶文珠又气冲冲回到椅子上坐下,闷闷地絮叨:“你不去,我自己去,我到要看看,日后除了李聿谁还肯理你!”
话音刚落,叶文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苦哈哈把头慢慢垂下,双唇紧闭。
周允没有情绪地朝屋外看去,眼底深沉莫测,视线落到马厩边,小厮正扛着铁锅往库房里送,一切有条不紊,唯独一处异样,与往日不大相同。
在木头柱子上挂着的那顶纱帽呢?
那帽子陈旧,帽檐宽大,垂着一层白纱,似乎是哪个小厮从外头拾的,无人认领,这才挂在后院,风吹日晒,沾上不少灰尘。
想必那日他兀自给人戴上这样一顶没人要的纱帽,任谁也要厌烦。可十多年来,他早就受尽人世间的厌与烦,佣人、同窗、大街上随随便便的人都想离他更远。
比起这些,她的厌烦,实在算不上什么,毕竟他本来也是该受到厌烦的。
可那顶纱帽呢?在她手里还是被丢掉了?
长久的静默后,叶文珠小心翼翼叫他:“表哥...”
周允眼眉一跳,而后看过去:“索性准你几日假,你爹也闲下来了,回家看看也好。”
叶文珠闻言松了一口气,脸颊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嘴角却仍压着,她小声问:“真的么?”
他耷着眼皮眨了眨眼。
叶文珠抿着嘴笑,乖乖说道:“明儿我先去给钊姐姐挑个礼。”
周允起身往外走几步,回转道来:“香敏和花敏想必有些共性,府上还有些药材,现也无人可用,明日我差人送来,你去送了也正合适。”
叶文珠一笑:“多谢表哥,还是表哥想得周全!”
周允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又往外走去。
翌日,秀秀临出门前接到来信,得知今日叶文珠要来拜访,便在家候着。
见秀秀脸色大好,不见病气,又是一副厨娘打扮,叶文珠料到秀秀是要去金鼎轩,故而并未久待,只送了礼说了几句话,便欲离去。
秀秀笑道:“今早听闻你要过来,我便早早去小厨房吊上了汤,正想让你给我尝尝好坏呢。”
叶文珠一听,把身子坐正,笑靥如花:“钊姐姐这般信任我,这汤我是喝定了!”
秀秀眉眼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