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离婚与求婚
【2024年,中国杭州】
许瑷达(Ada)进入律所时,梁思宇(Ned)已经坐在里面。一个多月没见,他瘦了至少七八斤。
他是华裔混血,本就眉目深邃,这么一瘦,几乎可算形销骨立。
她攥紧包带,忍不住问了一句:“剧组条件不好吗?”
横店明明还好,况且,工作时他也不是那种挑三拣四的人。有时外景拍摄,去了荒郊野岭,那是真没办法。
他扯出个微笑:“瘦点,拍摄效果更好。”
确实更上镜了,可他也知道,肉眼看着,有点瘦脱相了,其实并不好,如同他现在的人生。
律师拿来合同,提醒他,有项新增的条款,关于一家科创公司的股份问题。
“许女士承诺,如果该公司五年内上市或者被并购,会补偿您股份增值收益的20%。”
梁思宇扫了一眼,眉头拧紧,“不用了,删了吧。”
他没敢看她,只盯着律师。
第一次协商时,她坚持不肯接受外祖母Vivi指定留给她的珠宝,只取了几件留做纪念。
她创业公司的股份,他明确说了无需分割。何必又换成什么增值收益补偿?自出生起,他何曾缺过什么?
她也只对着律师讲话:“用了我们当年一起写的运动控制算法,他应得的。”
那是他们婚后的第一年,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HU)一起读博、做神经义肢研究的日子。
虽然算法她后来都重构过,但仍用到一点当初的基础参数。
他应得的。
梁思宇闭了闭眼,突然不想再争论什么。
是的,走到今天,这些都是他应得的——离婚,失去她。
这十年,Ada给了他妻子能做的一切,但他对她许下的承诺,没一个好好兑现。
结婚时他承诺,会做她最好的研究伙伴、最真挚的朋友、最爱她的丈夫,直到生命的尽头。
可是一年多,他就转行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实验室。
他其实有苦衷,当时年轻骄傲,不肯告诉她,后来更无从开口。
为了更多的拍摄机会,他从洛杉矶到了中国。
她独自熬过最艰难的毕业年,因着时差或拍摄,有时候一整周都联系不到他。
博士毕业后,她为他来了杭州,适应全新环境,可因为他的工作,他们依然经常异地。
甚至,有次她手臂骨折,等他杀青回来,支架都快拆了。
明明他们的亲人、朋友都在美国。在国内,她最亲近的只有一个他。
这两年,她看他的眼神越来越迷茫。他知道,她在寻找,他还有几分像从前,他自己也不知道。
签完字,他手指微颤,第二次才对准笔帽盖好。
“Ada,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她手一顿,并不抬头,只继续签名:“不重要了,思宇。”
恰恰相反,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期望,才没办法走下去。
最初,他们是无话不谈的亲密,但不知何时,看不见的空气墙越来越厚,禁忌话题越来越多。
她不敢跟他提科研,怕他以为她在炫耀;他不肯跟她聊演艺,怕她嫌他浅薄。
其实他们都是电影爱好者,他之前的好几个角色,她都觉得挺有意思。
只是,那部转型之作风评不佳,他失落许久,好像就放弃了演员的追求,只关注商业价值。
她甚至想过,如果能彻底失望、安于现状,也就没那么多纠结。
可是,明明见过爱情最好的模样,心绪总是容易被他触动,她受不了反复期待、又反复失落的折磨,只能劝自己放手。
他的眼神暗下来,轻轻转动婚戒。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叫他“Ned”,改叫他“思宇”了呢?
这两个名字,分隔了他人生的两段,一段和她亲密似火,一段和她沉默如霜。后面那一段,他自己也不太喜欢。
许瑷达上了飞机,她去西雅图参加一个脑机接口的会议,顺便去拉斯维加斯短住,完成法定离婚程序。
发动机轰鸣,她轻按耳朵,手指擦过侧脸,一片湿润。
没事,能放下的,离他远一点,总能放下的。她反复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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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美国西雅图】
梁思宇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这不是他平时的生物钟,但圣诞假期的第一天,当然可以放纵。
何况,昨晚战况激烈,他的西装外套,都扔在门口。
他只能庆幸,里面没什么要紧东西,比如,求婚戒指——那个丝绒小盒子,还稳妥藏在他行李箱的一角。
而女友Ada,他的挚爱,此时仍在床上安睡。
晨曦中,她的皮肤泛着柔光,小巧的嘴唇柔软可爱,乌黑的长发顺着他臂弯落下。
只是多看了她几眼,他又开始喉咙干渴,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在最开放的纽约,25岁才第一次恋爱,绝对没人相信,尤其是梁思宇这种。
他身高189公分,热爱运动,高中划赛艇,是校队运动员,脸型精致,颜值被星探认证过。
之前梁思宇并不在乎,对女孩也没什么特殊感觉。
他是生物学学士,目前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HU)攻读MD/PhD(注1)。
他坚持,生理冲动不过是古老大脑演化滞后的残留,人类终将步入更文明的岁月。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是那种低情商的理工呆子。他在男性中还算情感细腻的类型,偶尔读读哲学、纯文学,爱老电影,喜欢软科幻胜过硬科幻——还因此被科恩(Cohen)嘲笑。
科恩是他在实验室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拍档,曾经。
现在,这个位置被Ada所取代,虽然他们共事不过三个半月,恋爱才两个月。
梁思宇的手机微微一振,弹出一条科恩的信息。
【Ned,你真打算今晚求婚?你冲得比那些抢免费披萨的兔崽子还猛。】
是有点快,他之前甚至以为,自己是不婚主义者。
但事实证明,在漫长进化中留下来的本能,产生的驱动力,远超他前额叶皮层的控制。
他看到Ada的第一眼,是她导师的欢迎会。他们从加州伯克利加入了JHU的运动整合研究中心(简称MIRALab,注2)。
她自我介绍那几分钟,他老去看她讲话的嘴唇。
下午,她搬来实验室,工位恰好在他斜对面。她专心敲代码,他却发呆了十多分钟,才意识到一堆数据还等着他处理。
他和她分属不同学科——他做神经科学,她做算法——但惊人地默契,谈研究时,经常能接上对方的半句话。
他的好兄弟、做硬件材料的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