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观礼
芳草出声之际,平芜尚坐在窗边矮几上倚着,青丝半散,连面儿也没浣,那眼下的乌黑尽显,白洁的面颊上泪痕密布,倒似看起来格外病弱了些。
尤是现下虽刚过除夕,可到底天气还冷着,这身上却仅披着一件薄衫,玉颈后仰着搭在窗棂上,眼神空若无物……
倒似是个活死人了,这让红绡有些红眼。
“姑娘……”
红绡念了一声,平芜方才转动了动眼珠,眼神才瞥见芳草那丫头手中攥着的那锭金元宝,此物确是太子的,是昨夜幸她时强塞在其手心……
那人滚烫的气息恍惚萦绕在耳侧,连着龙涎香的气味也叫人觉着斥鼻,那人却从落在一旁的衣襟里掏出个硬疙瘩“给你。”
一念及这,平芜近乎指尖发麻,其起身上前,倒是一手夺过那晃眼的东西将其一手攥在手心,而后发狠朝窗外掷了出去。
“姑娘!”
这一掷不要紧,连着一个物什呈那弧线的曲度扔了出去,红绡还倒自己眼花不省得望见了什么,倒是芳草机敏省得是太子给的金元宝不见了,这才跪地砰砰叩首。
“姑娘,我的好姑娘,旁的你扔也就算了,打奴婢骂奴婢都可以,可这是太子殿下送给你的压岁钱,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连喊半带着着急的泣音,芳草这会儿抬眼去望平芜却见着人又收回手自那面坐着,只现下双手一拍,自个儿跑到院内去寻了。
“阿芜……”
红绡见此倒是没去,只有担忧地望向自家主子,小脸都皱了起来。
“我没事,你去歇着吧。”
随口念着,平芜又继续倚在窗边看雪,谁劝这下也不听,倒似不想说话的榆木疙瘩。
从日升到月落,平芜看了一日的雪景,只到了晚间终归眼皮耷拉不住,一下歪倒在案牍上。
这面太子自日间事忙,倒难得处理完政务撩笔,正净手欲往那梨园去呢,谁料那门口却有人脚步匆匆地来报。
“太子殿下,姑娘病了今日恐不能侍驾。”
“病了?什么病,病得这样蹊跷。”
说着,汤徵擦拭手间水滴的动作不停,那眼睫倒是往上掀了一寸,看清了堂下跪地的人的脸。
确是那人房中的丫鬟芳草无疑,当即撩了帕子,抬起脚就要出那书房的门,期间路过芳草,那人却叩首,嗓音似比先前还要大些“姑娘赏雪染了风寒,是奴婢们照顾不周,只现下其高温不退,太子殿下贸然前去恐会染了病气。”
原是不打紧的一句善意提醒,汤徵这边听着倒也觉着有几分道理,可若论赏雪,这人白日里听着暗卫来报还有力气去掷他给的金元宝,怎么到了夜间要侍寝的时候就大病不起了?
着实让人觉着这是故意的,更故意的随意,叫人不用脑子也能想清楚这是逼着人不去见她了。
可汤徵哪能让她如愿?
只迎面顿了片刻随即张口问了今日的送子汤药膳喝没喝。
“喝,喝了。”
芳草紧张地有些结巴,现下分明是雪天深夜,她倒是热的发慌,只得张口断断续续来应了。
“喝了便好,旁的你听她的这不打紧,但若是这一点你敢欺君罔上,也不必留在东宫与她作陪了。”
“奴婢不敢。”
言罢,见着人重新叩了个响头,汤徵抬脚便同人一路绕过回廊到了梨园门口。
内里还没踏进一寸,也就衣角堪堪掠过门槛的功夫,内里却有瓦片破碎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响“滚,滚开,我不喝……”
以及,某人有气无力地呐喊,却连着屋内的太医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正巧擦汗瞥见那门口之人,遂才转头恭敬地道。
“太子殿下,这……这羌姑娘性子实在刚烈,老臣,老臣按捺不住她只得叫下人熬了一碗姜汤来喝,可,可她不愿意喝,这……”
原先这姑娘他也不是没有救治过,他区区太医院院正行医治病不说三十年也有二十多年了,什么病人没诊过?哪个不是听他的话像听那皇帝老儿的圣旨一样?
偏生这个是羌姑娘,她,她不配合人把脉也就算了,连一碗简单的姜茶也不喝……这,这分明是存了死志,不想活了啊!
“孤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太医先按照风寒的方子去府上配药,煎好了再命人送来,孤亲自喂。”
“诺。”
捭手,李太医和芳草红绡等人退下了。
房门阖上,平芜半坐在榻上连眼睛都懒得抬,这会儿似是真病的不轻,倒连奴婢的礼仪也忘了,寻常平芜或许是顾忌着主仆有别,而今倒坐着与太子说话“滚出去。”
语调清凉,吐字倒是清晰,只这样好的嗓子在榻间他也闻过无数回,这次倒似不听话了,连药也不喝。
“故意的?”
将平芜的话当做耳旁风,汤徵掀袍先端正地坐在了平芜榻上,后要以手背去触她的额头。
叫人躲开了。
可绕是如此,汤徵却收回了手,长长的睫毛在清俊的面容上留下一段阴影,兀自摩擦着指腹的软肉,眼眸黑如冬夜“阿芜你的伎俩还是像十二年前一样拙劣。”
十二年前,如今汤徵十岁有七,其在羌国为质六年,此言岂非再提当年平芜利用他之事。
只说得口气大抵不是和缓的,在平芜耳里,现是显了些讥讽,可平芜是无心去反驳的,毕竟她最悔的便是那日未央宫门前与其相识。
所幸阖目不语。
“你就如当年觉得我会帮你找你娘一样,今日刻意生病远离孤,永远都是这一套。”
像是陈述事实般,汤徵唇角半侧带着调笑,似是为了平芜今日所为惹他恼了,故而来梨园激人来着。
平芜自也省得“太子贵人忘事,所谓愿者上钩,亦王三所言,拜倒在我这黄毛丫头的石榴裙下。”
不提这茬汤徵都险些忘了,只一提汤徵倒想起王三是说过这话,难得平芜如此大胆今日行言放骇,只不过说得尽是来气人的。
似是没想过此人如今竟胆大至此,倒使汤徵愣了一瞬,连眼睛也睁大了,直到身后的门被人敲响了,那黑乎乎的药汁也落在了汤徵手上。
以帕相隔,汤徵眼前升腾起一串串热气,他如隔雾视人,倒似分外不清晰了些。
“喝药。”
声音生硬,倒是一如既往地怒。
可平芜照旧没说话,连着坐在那里眼神目视着昏黄的烛火,一簇一簇地爆起了烛花,叫人有些眼疼。
“太子请回吧,今后我不会再见你,若你还要逼我,我自有以死明志。”
这是拿药做要挟,太子若是以后还来这梨园他她便生生叫自己病死,若是太子允诺今后不来梨园,便是今夜会服药歇息。
汤徵近乎听此却似笑了,只伸手拉着那人细腕靠近,半晌才咬牙“你想清楚,你阿娘的命不要了是么?”
“你用我阿娘要挟我?”
平芜甩开了被汤徵攥着的手,却不料力道太小并未甩开,倒是叫人逼得越发近了,近到可以看清那人深色瞳孔里印着小小的人影,是她。
可某人的面色却若寒玉般冷清,其语气带着些许癫狂“那也是你先要挟的孤,把药喝了,不若孤不介意让皇宫大牢里今夜多死几个人。”
话音落下,平芜腕间的力道松了紧跟着芳草和红绡两人跪地不起,眼瞅着气氛不对赶忙来唤“太子殿下。”
“喝了它,孤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汤徵将药再端近些,近乎到了平芜嘴边,这是叫她去选是不要她自己的命,还是不要阿娘的命。
“你,卑鄙。”
颤抖着肩膀,平芜抬眸望向身侧那人一眼,桃花眼眼睑泛红,是鼻头酸涩,一手接过芳草手中的药,底部以帕相隔,此时倒是不算烫人。
“明日孤会来看你,若是中间再出现什么差池,便叫你屋内两个丫鬟替你去死。”
见着人如此倒是肯喝药的意思,汤徵心下一阵心安,倒是嘴上念着,这是连要挟带恐吓。
连屋内平芜端着汤药的手指微白,此刻泪雨连珠,两个丫鬟也低着头拿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