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樊笼(二)
李焉隅抬起眼时,月光正从层层云隙间流淌下来,在二人之间铺开一片朦胧,
银质面具在月华的浸润下,泛起了泠泠清辉,折着缜密又冷静的光,恍若一层薄霜。桃花眼中的瞳仁淡若琉璃,教人疑心即便是万千细碎皎洁的月色垂落,也映不进那眼底分毫。
此刻正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
只一刹,李焉隅道:“可以。”
这其实是十分不合规矩的。且不说九娘在书院案中的身份立场尚未分明,谢攸自身亦与这桩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仅今夜这场不明不白的火,九娘又身在其间,在来龙去脉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该避嫌,至多从旁建议,更遑论要绕过李焉隅去问话了。
谢攸何尝不明白这个请求的唐突。可是方才站在一旁,看李焉隅与姜墉周旋时,一点困惑正如池中浮萍,悄无声息地荡漾上心头。
在前往枕鸳馆的途中,他曾忖度,若这场声势浩大的火,是因为李焉隅前些天来到枕鸳馆探查,引起幕后之人警觉,那便不仅是要毁尸灭迹,或许更是一种对他们的挑衅与示威。
倘若如此,对方无疑是疯狂且肆无忌惮的。
即便枕鸳馆受到了严密的看守,即便这场火结束后会引来官府的追查,他也全不在乎,无所顾忌。
可当九娘自那片灼目的火光深处缓缓走来,夜风裹挟这焦土的气息掠过鼻尖,谢攸忽然想,若真是丧心病狂之辈,何以会是这样一场无人伤亡的结局?
若为示威挑衅,难道不是死伤愈重、场面愈惨烈,才愈能称心快意么。
是了。宁朝方才说,火起于后堂。然而仔细想想,后堂起火,纵然烧至前厅需要一定的时间,可是火势的蔓延如同野马脱缰,是十分迅速的,更遑论在这个满是木制与绸缎之地。
况且人们在烟花之地贪靡享乐,毫无防备。若非有人极早警觉,在火舌尚未危及前厅时便指引众人逃离,这般大火,断不可能如此全身而退。
一个念头如同萤火,在谢攸心底深处幽微地亮起。
若是有人提前预知了这场火,并且在适当的时机发出了示警呢?
他的目光不由悄然落向九娘。她静立在一片阴影之中,身形单薄却挺直,宛如一株临霜白梅。
谢攸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在危急关头发出示警的人,就是九娘。
可是前日他与李焉隅来到枕鸳馆时,她的态度还是那般暧昧难辨,言辞间也并无半分想要坦诚相告的迹象。
若他此前的揣测无误,此人仍在踌躇观望,又为何会在摇摆不定间,忽然做出与此前行为全然相悖之事?
他想要试探一下九娘。
夜色如墨,焦木与尘灰的气息像是下了一场灰雪。
谢攸望着不远处那道纤柔的身影,心中念头几转。
他自然清楚,九娘那日见过李焉隅,知道他的身份,更明白他此来所为何事。若她真与书院案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此刻便不会轻易对案子的主审卸下心防。
可她,却不认得他。
谢攸如此想着,心里不禁浮现几分无奈。
得益于那日李焉隅的“一时兴起”,将那顶皂纱帷帽为他戴上。是以九娘并不知道,他就是那日随李焉隅一同进入包房的人。
或许……他能从中问出点什么。
即便如此,当李焉隅那一声“可以”轻轻落下时,谢攸的心头仍是微微一动。
他原已备好了诸多说辞,甚至想好了如何在不越矩的前提下坚持己见,却不想所有的准备,在李焉隅这轻飘飘的应允里,忽然都失了分量。
那些未竟之言在唇边转了转,变成了一句:“多谢。”
李焉隅没有应声。他看着谢攸将九娘带到一旁,昏暗的视野里只有一截棱角分明的下颌,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安静。
他觉得此情此景很熟悉。
李焉隅恍惚忆起,不知是几年前的一个冬夜,也是这般晦暗不明的光景。带着面具的人站在树下,一瓣梅花悄然落在肩头,他伸手拂去,唇畔弯起一点转瞬即逝的笑意。
那时,他的眼睛还不是如今这般深不见底。
可是记忆如同水中的月影,轻轻一触便散了。
他不禁又有几分恍惚。
这个人当真有过清浅的时刻吗?
也许是他记错了。
又一阵夜风穿街而过,送来凛冽的寒意,吹散了这片刻的恍惚。李焉隅默然收回了目光,转向一旁的宁昼,低声吩咐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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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斟和到来时,看到的就是一番场景。李焉隅独自一人站在马车边,不远处是不住拿袖子揩去额角汗珠的姜墉。
他上前跟李焉隅打了个照面。
李焉隅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却也并不让他感到意外。这位指挥使大人依然是从容不迫的。漫天的火光和烧焦的气息都没有落进他心里,让他露出半分与寻常不同的异样。
容斟和没有穿飞鱼服,只穿了一身常衣,眉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