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寒潮汹涌惊朝野
安远伯府的喜宴喧嚣尚未在京城上空完全散去,一股来自极北之地的凛冽寒潮,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大半个周朝。
起初,只是连绵数日的阴冷冬雨,冻得人骨缝发寒。
随即,铅灰色的天空竟飘下了罕见的冰粒,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
不过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呵气成冰,护城河结上了厚厚的冰层,连井口都被冻得只剩一个小孔。
这场数十年不遇的奇寒,带来的远非银装素裹的诗意,而是触目惊心的灾难。
先是京畿地区,乃至更北方的数州,驿道被冰雪所阻,商旅断绝。
紧接着,便是“炭贵如金,棉贵如珠”的恐怖景象。
寻常百姓家存储的那点柴火根本不足以抵御这彻骨的严寒,每日皆有冻毙路边的尸首被官府用草席裹了拖走。
咳嗽声、哀嚎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厉。
物价飞涨,尤其是御寒之物。
木炭价格翻了十倍有余,依旧有价无市。
寻常的粗麻棉布价格亦如脱缰野马,更遑论那些填充了棉絮的厚实冬衣与被褥。
无数贫苦人家只能蜷缩在四面透风的茅屋里,瑟瑟发抖地等待着不知能否看到的明日朝阳。
京城内外,一片哀鸿。
朝堂之上,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阴沉,听着下方臣工们的奏报。
“陛下,京兆府尹来报,城内每日冻毙者已逾百数,民心惶惶!”
“陛下,北方三州急报,驿道冰封,救灾物资难以输送,恐生民变!”
“陛下,市面上炭、棉价格已失控,奸商囤积居奇,府衙弹压收效甚微!”
……
一道道坏消息接踵而来,印在每一位朝臣的心上。
户部官员哭穷,言国库空虚,大规模开仓放赈、平价售物力有未逮;
京兆府官员诉苦,言差役人手不足,难以全面管控市场;
甚至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某些勋贵之家亦参与囤积,与民争利……
争吵、推诿、无奈的叹息,充斥着重华殿。
皇帝最终震怒,责令各部必须拿出切实有效的章程,尽快平抑物价,安抚民心,若有玩忽职守、趁机牟利者,严惩不贷!
旨意虽下,但谁都明白,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官仓储备有限,远水难解近渴。
而那些敢于在此刻囤积居奇的,哪个背后没有点盘根错节的关系?
强行打压,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时间,朝堂上下虽忙碌奔走,但局面并未见到根本性的好转。
那刺骨的寒意,仿佛也浸透了朱红宫墙,让整个权力中枢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力的焦灼。
就在这一片混乱与压抑之中,一些敏锐的有心人却发现,在这场席卷一切的寒潮里,有那么几处地方,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冲击。
例如,礼部侍郎赵大人家。
虽说俸禄有限,但赵家此番似乎并未如其他官员府上那般为炭火棉被发愁。
有相熟的夫人问起,赵夫人也只含笑含糊其辞,说是“机缘巧合,底下人办事得力,早备下了一些”,将话头轻轻揭过。
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前两日,府上管事莫名收到一批由上好松木烧就的银丝炭和厚实棉被,送货之人只说是“东家感念赵大人清廉,略尽心意”,死活不肯透露名姓。
赵夫人思来想去,能将事情办得如此妥帖又不留痕迹,且近期与自家有过往来的“商贾”……
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卫璇沉静聪慧的面容,以及那个曾为她家运送典籍、如今在码头上声势日隆的蒋坤。
与之类似的,还有京兆府的程主簿家。
程家主妇在外采买时,亦曾无意中透露出家中用度“尚算宽裕,未至窘迫”。
旁人只当他家底殷实,却不知这位曾受卫璇亡母大恩、又在前番卫府争产中仗义执言的程大人,同样收到了一份来源隐秘的“年礼”。
程主簿为人方正,本欲推拒,奈何家中老母幼子实在畏寒,且对方姿态极低,只说“敬仰大人风骨”,令他推拒不得,只能将这份人情默默记下。
除此之外,还有谢家。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苏氏商号本身。
一些与苏氏有往来的老主顾,隐约听闻,那位年纪轻轻便执掌家业的三小姐卫璇,似乎在数月前,便开始大量收购……陈棉?
起初还有人暗中嘲笑她年轻胡闹,败家娘子名不虚传,竟将宝贵的银钱投在那等滞销货上。
可如今,当满京城都在为了一斤棉花、一尺厚布抢破头时,苏氏商号那些曾经堆积如山的“陈棉”与“滞销棉布”,瞬间成了所有人眼中能救命的金山银山。
风声,不知何时悄然传开。
“听说没有?西市苏氏锦缎庄的库房里,堆满了棉花和厚布!”
“我也听说了!不过,他们肯卖吗?价格如何?”
“价格?现在这光景,只要能买到,价格还是问题吗?”
“可他们哪来那么多存货?莫非是未卜先知?”
风声愈传愈烈,终于到了苏氏锦缎庄正式开售棉布与棉花的日子。
天还未亮,西市苏氏锦缎庄门外便已排起了蜿蜒曲折的长龙。
男女老少,裹着所能找到的最厚的衣物,在刺骨的寒风中跺着脚,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每一张冻得发青的脸上都写满了焦灼与期盼。
当铺门“吱呀”一声打开时,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前涌去。
“排队!都排队!东家说了,插队者一律不卖!”铺子里所有的伙计、管事,甚至连苏伯都亲自上阵,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嗓子很快就喊哑了。
算盘声、银钱碰撞声、伙计高声报数声、百姓的呜咽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人的耳膜。
“三小姐,东三街刘家要五十斤棉花,说是邻里凑钱代买的,给不给?”
卫璇今日也来了。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手边自己提前写好的章程条陈,上面密密麻麻是她根据前世模糊记忆和苏伯建议拟定的规矩。
“给,但记下名字,核实邻里情况,若属实,可按需稍多给些,若为囤积,后续永不交易。”
话音刚落,另一边又响起伙计的喊声:“小姐,库房那边说,丙字库的棉布快见底了!”
库存消耗这么快?
卫璇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扫过脑海中前几日背下的库房分布图。
“开丁字库!”她扬声下令,“让卫竹带人去,他认得路,手脚也利落。”
被点到名的卫竹从她身侧的阴影中走出,只应了一声“是”,便带着两名伙计,分开人群,向后院库房走去。
他不仅要搬运沉重的货物,更要时刻警惕人群中可能混入的意图不轨或趁机偷盗之徒,精神需高度集中。
在一批棉花被顺利运出,短暂的空隙里,卫璇抬手用指尖揉了揉眉心。
卫竹恰好搬着新一批棉布回来。他将棉布放在指定位置,目光掠过她。
“去后面喝口热茶。这里我看着。”
卫璇微微一怔,抬眼对上他沉静的眸子。
她没说什么,只轻轻颔首,转身走向后堂。
就在这热火朝天的气氛达到顶点时,一阵粗暴的呼喝声闯入。
“让开!都让开!刑部拿人!”
只见一队腰佩铁尺的官差,在一个面容冷峻的官员带领下,分开人群。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苏伯脸色一变,连忙迎上前:“各位官爷,这是……”
领头的刑部官员根本不屑与他搭话,目光直接锁定了刚从后堂出来的卫璇,大手一挥:
“你就是卫璇?有人告你苏氏商号围积居奇,哄抬物价,发国难财!跟我们走一趟吧!”
卫璇闻言,眉头一蹙,道:“这位大人,说我苏氏围积居奇,哄抬物价?眼前这排队购买平价棉布的百姓皆是见证,我苏氏库房出入账目一目了然,不知这‘围积’与‘哄抬’,从何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