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番外一
顾濯撩帘进屋时,室内很安静,惟余消暑的冰块冒着幽幽冷气。
祁悠然端坐在窗边的凉榻上,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头,一副再乖巧不过的模样。
可待他走近,她立时歪歪斜斜起身,扑进他怀里,红扑扑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夏袍上。
“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啊。”说罢,便牵着他的手不放开了,仿佛怕他跑了似的。
她仰起脸抱怨:“我最近把话本子都看完了,好无聊啊。”
顾濯揽住她,闻到了果酒甜香的气息,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吃了多少酒?”他低声问,手指拈起她一缕蹭乱的发丝,慢条斯理地替她掠到耳后。
她蹙起眉,一副努力思索的模样,末了却只将发烫的脸在他衣襟上更深地埋了埋,含糊咕哝:“不记得了……”
姜嬷嬷正巧端着醒酒汤进来,见状摇头笑道:“回来时还安安静静的,直到看见院子里那丛白背绣球,非说要堆个雪人,才觉出不对来。”
顾濯垂眼,看着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对姜嬷嬷道:“放着吧,一会儿我喂她喝。”
姜嬷嬷将白瓷碗搁在桌上,临出门前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侯爷,新裁的几箱夏衣都送过来了,放在外间了。”
顾濯应道:“好,我一会同她说。”
待姜嬷嬷离去,他弯身将迷迷糊糊的祁悠然打横抱起,走入内室,轻轻放在铺着的凉簟上。
简单收拾了散落的书册,他回到她身边,极淡地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在她滚烫绯红的脸颊上蹭了一下。
“嗯?”祁悠然突然睁眼,捉住他的手指捏了捏。
顾濯端过醒酒汤,递到她唇边。她顺从地喝了两口,便别开脸,转而寻了个由头与他说话,试图阻挠汤匙的再次靠近:“我方才……听见说夏衣送到了?”
“对。”顾濯不动声色地又舀起一勺。
“那匹海棠红的料子,我可是挑了好久才定下的。”她邀功似的说,往日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此刻迷迷蒙蒙的。
“嗯,很好看。”他耐心应和,汤匙又凑近几分。
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他:“你为什么总不爱穿那些鲜亮的颜色?多好看啊!”
“你穿就好看。”他从容应对。
“是吗?”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不好意思地笑。
可刚放下手,那柄执着的汤匙仍候在唇边,分毫未退。
她试图推开,对方的手却纹丝不动。
眼见着避不过,她蹙起眉,眼神飘忽了一瞬,整个人软软地倾身向前,温热的气息混着果酒的甜香,轻轻呵在他颈侧。
“你其实也喜欢的对不对?”她凑近顾濯耳畔,同他说悄悄话,“我看你昨天晚上就对我那件水红色的小衣挺爱不释手的……”
祁悠然成功了。
“哐当”一声,白瓷碗被仓促地搁在床头小几上,几滴深色的汤液溅上顾濯的手背。他耳根瞬间红透,几乎是有些慌乱地伸手捂住了她那两片惹是生非的唇。
“……好了,”他竭力维持着声音的镇定,“不想喝就不喝了。你……快闭眼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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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悠然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实在香甜。头枕着云,脚踩着蝉声,梦做得又长又软。
午后的光景总是这般,时光仿佛也犯了困,走得慢吞吞的,像是猫的尾巴,懒洋洋地一扫,又一扫。
满室的天光倾泻下来,经过窗前的竹帘,便被筛成一片片朦胧的方格,错落着投在青砖地上。
她踩着格子,玩着一个人的跳房子游戏,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顾濯在外间看书,见她凑过来,便将手中的书册往她那边偏了偏。
祁悠然懒懒瞟了一眼,尽是些晦涩词句,便兴致缺缺地扭开头,自顾自从架上抽了本翻旧的话本,倚在榻边一目十行地扫着。
“不是看过了吗?”顾濯看她。
“可是实在无聊,再翻翻也无妨。”说话间纸声簌簌。
目光瞥见桌上一盘新鲜的葡萄,紫莹莹的。祁悠然饶有兴致地拈起两颗,凉丝丝的,滑溜溜的,握在手里很舒服。
可端详片刻,她却轻轻叹了口气,又将它们搁在桌上。
“怎么不吃了?”顾濯抬眼问她。
“吃起来好麻烦呀,”她托着腮,朝他眨了眨眼睛,一脸为难,“又要剥皮,又要吐籽,沾得满手黏腻腻的。”
他不再多言,搁下书卷,起身去净了手。回来时见她正歪在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话本封面,便坐在她身旁,执起一颗葡萄,细致地剥起皮来。
莹润的果肉递到她唇边,祁悠然弯唇:“劳驾侯爷。”
吃了三颗,她便不安分起来。
待第四颗递过来时,她忽然张嘴含住他修长的手指,贝齿轻轻碾过指腹。
顾濯蓦地一颤,欲抽手,她却衔着不放。
他的耳根处,一点点,无可奈何地,漫上薄红。
祁悠然得逞了,觑着他这般情状,这才心满意足地松了口。
回应是即刻的。葡萄的甜香尚在唇齿间流转,他的气息已铺天盖地袭来。
后颈被托住,黏腻腻的触感在肌肤上晕开,因他指尖温热的、湿漉漉的摩挲。
她的脸颊渐渐烧了起来。
手指下意识攥紧案几边缘,他的手便随即覆上来。
纠缠间,她先前搁在案上的那两颗饱满的葡萄,被手肘碰得滚动起来,在桌面上颠簸着。
祁悠然无端联想到了玻璃弹珠。
她刚拿到时很是新奇。莹澄澄的,举起来对着眼睛看,世界在里面颠倒、变形,被扭曲成荡漾的水纹。
弹珠在手里碰撞,发出微响。玻璃坚硬的质感挤压着柔软的指腹,手上带了汗意,便愈发贴合着珠子。
滚动着,追逐着,迂回着……
直到两枚玻璃球轻颤着碰在一处,一瞬间,所有的斑斓花纹都在光影里重叠。
玻璃珠滚到桌底阴暗处,她想伸手去够。
一阵痒意让她清醒过来。
扣紧的指间,不知哪一颗葡萄被碾破了,丰沛的汁水淌下来,滑过她的手腕。
摇摇晃晃间,她突然回过神来。
手上濡湿的,是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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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悠然再次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她迷迷蒙蒙地探脚寻鞋,却发觉地上深一团,浅一团。
像泼了水,还没干。
“怎么了?”她疑惑,声音还带着些哑意。
顾濯正坐在窗前翻书,闻言指尖微顿。
“脏了,就洗了。”他语气平静。
“……”
祁悠然缓缓睁大眼睛。她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个“唔”的气音。垂着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耳根却悄悄烧了起来。
半晌,她忽然开口:“一定是葡萄……对吗?”
声音扬得高高的。
她此刻脸上通红,眼睛本就亮,此刻更是汪着水光,瞪得圆圆的,一副虚张声势的模样。
顾濯沉默了一会,书页在他指间发出细微的响动。
最终,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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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