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拟行路难(一)
竺影知道他要说的是何事,却识趣地闭上了嘴,只字也不提。
一桩贪墨案尘封了七年,当年京中被判斩首者过百,流亡者数千万众。
竺家、陆家也都没能逃过,宫中多的是像她一样被罚入宫的官家子女,太子殿下,怎么偏偏就选了她呢?
情谊在功名面前太浅,利禄在仇恨面前又太轻。
她眼下还做不到信任,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知晓他的过往后,不去像北地生民一样痛很他。
不知又过了多久,车轮依旧辘辘向前,嘈杂环绕在耳边,他率先打破静默。
“怎么不说话?”
“我猜不到。”竺影说。
他殷殷期待的目光中,竺影低下了头。
“殿下,我——什么都不知晓。”
孟闻审视她许久,她不善撒谎,骗人的手段并不高明。
换做是往常,不带责备的打量过后,他总会轻而易举揭开她的谎。
这回他懒得去拉扯。
“你只当我是——看错了人。”
话音轻似叹息。
他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垂首靠在枕上,难掩失落。
其间很长一段时间,到云中郡的一路,他都没有再开口。
只抿唇,面色凝重看着车外。
又仿佛没什么好问的。
一路的萧瑟已给了他答案。
近来已是二月春,枝头不见新芽,路旁不见春草。连飞禽走兽都不见,可见这里的生民境况得并不好。
车马碌碌行了半日,才到云中郡。
云中太守早先得了消息,亲自出城来迎。
孟闻派人在城中巡了一遭,城中萧条,没几个人影,沿街的铺子也不开张。
除了冷清,他从这里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云中郡守解释说,只恐那些庶民冲撞了殿下,才不许他们到街市上来。
太子不计较这些,遂不多问了。
又到太守府上,孟闻问乡下房屋损毁多少,死伤者几何,云中郡守一一答了,与梁氏上呈的记录一般无二。
孟闻又问:“官仓中余粮还有多少?”
太守答:“回殿下的话,余四仓。”
“好。”孟闻道,“这两日回冷,朝中按各郡人口分拨了粮草与药材,明日就会送到,还请府君躬身督促,提防春寒。中途若遇阻格,可直接遣人告知于我。”
太守应是,顿首长拜道:“下官代云中百姓拜谢殿下仁德。”
孟闻转过身,眼中流露些许不耐烦。
待派往城里巡视的手下来禀,他们所言,也是一样,未发觉什么有异常。
倒是他身旁跟着的女官,从始至终讷讷的,不开腔。
孟闻也不问她。
仅过半日,便领属下辞了云中太守,折返于途中。
太守着急挽留:“府里已设下宴席,还请殿下伫足,容许下官设宴款待。”
孟闻道:“公务繁忙,不宜多留,只得辜负府君厚谊了。”
太守张口正要再劝,孟闻话锋一转,讥诮道:“再说——太子留于城中一日,百姓就须得闭户不出一日,如此一来,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实是下官疏忽,还望殿下恕罪。”太守一拍脑袋,懊恼不已。
孟闻道:“礼节徒劳,府君无需过多顾及。我观云中郡治下安稳,寒灾治理也妥当,少有伤亡。对陈府君的奖惩功过,相信梁中正自有定论。”
云中太守连连陪笑称是。
再一看,府上一卒一卫,门前一草一木皆耷拉着,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
叫人发难也不是,不发难也不是。
孟闻辞了太守府,方一回到马车上,就忍不住气笑了。
“昨年是丰年,又历三冬雨雪,他这官仓中竟还有四仓余粮,好一个仓廪丰实——”他好一顿阴阳怪气,又看向竺影道,“论其政绩卓著,怕是连令尊也比不过罢?这就是你说的,叫我亲自来看一看?”
竺影一路上憋了一口气,这时终于开口:“地方上的官预先知晓殿下要来,当然早早有了对策,沆瀣一气,官官相护,也是常见的。想来殿下再去别的郡县,看到的也是一样的境况。”
孟闻道:“既如此,我又何必走这一趟呢?”
是啊,何必?
竺影也不知,他明明是为了查陆尚书一案而来,此时却因地方官员欺上瞒下而恼怒,到底是为哪一遭。
她如事不关己,轻飘飘道一句:“说不定——殿下还能指望良知尚存之人冒死一谏。”
尽管他不久前已问过,官场浮沉十余载,你指望谁还留有良知?
那时她答,自然有的。
“哼。”他冷地哼笑一声,“良知这种东西,你信么?”
竺影笑道:“这东西我虽没有,却也还是愿意信一信的。”
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言一语都似在赌气。
太子殿下更气了,横眉冷目怒对着她。五指死死扣住窗框,恨不得在其上抠出一个洞来。
焦峙之时,车舆忽然一阵颠簸。
也不知是行过了哪一条崎岖路段。
竺影身子猛地向前一倾,所幸扶住了窗框,勉强坐稳,再看太子殿下正襟危坐,显然怕她再度扑倒在他身上。
这回他手上可没书可抢。
好险,她差点重蹈来时的覆辙。
两人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气。
等马车平稳下来,队伍却停滞不前。
孟闻靠近车帘,问车外护卫:“发生了何事?”
护卫答:“殿下,前路有人拦截车马。”
“何人阻拦?流民还是别的——”
不待他问完,外头有人叩首高呼道:
“下官瞿良,求见太子殿下。”
“瞿良,瞿太守?”
他不驾马驱车,徒步行至道中,身后只带了两个仆从,出现在太子回云琅的必经之路,属实怪异。
孟闻心下疑惑,抬眼却见对坐之人,微微扬起的嘴角。
她早就猜到了似的。
没来得及犹疑,马车外最冲动的那厮径直拔剑架在了太守脖子上,冷声质问道:“瞿府君欲求见殿下,何故到这荒郊野外,拦了马车?”
瞿太守惶恐道:“下官实是有要事相告!”
“屁!”角音啐了一口,道,“是不是跟姓梁的老贼串通好,要在半道上埋伏——”
“角音!”怕他再抖出些什么来,孟闻当即掀了车帘出去,喝止他道,“收起剑来,休得孟浪!”
角音道:“是他这厮行事怪异,殿下勿要轻信了他。”
孟闻走上前,道:“什么要事,且待他说来,我再掂量信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