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还魂
祝鸢又做梦了。
她梦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殿内春意盎然,窗外花团锦簇。在那一团香气扑鼻中,祝鸢看见一只精巧的秋千,上面坐着个穿藕粉衣裙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约莫三四岁,长得极为可人,冲她招手,咿呀道:“娘亲……娘亲……”
沙哑的声音自喉咙间溢出来,全然不似一个三岁孩童。
祝鸢愣怔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儿似乎有一道陈年旧疤,再低头一看,坐在秋千上的竟是她自己。
不,不是秋千。
那是一颗巨大无比的槐树。枝繁叶茂,天光难漏,脚底生长出无数黝黑粗长的枝蔓,像毒蛇一样将她手脚紧紧缠绕住。
“娘亲……”
一颗鲜红的头颅突然从树梢长出,露出尖利森白的牙齿,冲她狞笑道:“周昭,你该下地狱啦!”
周昭?
祝鸢动弹不得,心脏的位置似乎突然被人挖去了,灌入胸膛的寒气逼得她喉咙发紧,任凭她再怎么张大嘴巴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陛下!赏我一滴血吧!”
“陛下!把你的心给我吧!”
祝鸢手指微动,只摸到身下冰凉的玉石板。
头顶黑云沉沉,耳畔魔音窃窃。
一个身穿龙纹盔甲的女子缓缓转身,她手握一柄玄铁重剑,身上遍布伤痕,嘴角不停地往下滴血,而她胸膛的位置,则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
那女子面容苍白绝美,缓缓启唇道:“周昭,就是你啊……”
祝鸢猝然睁开眼睛,冷汗打湿了她的后背,梦中的潮湿黏腻变成鼻端一缕难掩的血腥气。
“醒了。”有人立刻问她。
眼前白光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肤色比寒冬的雪还要白,眼底如水潭落石,望向她时轻轻颤了颤:“我料想你快醒了。”
祝鸢认出渡舟,于是唤道:“……我……”
说出口的声音喑哑无比,以致于祝鸢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自己喉头发出来的。
好熟悉的声音……是我吗?
她能开口说话了。
渡舟眼中情绪因着她猝然开口,又起了一丝波澜,温声道:“还好吗?”
“我……”祝鸢感觉心口很痛,她那张苍白的脸小心瑟缩在锦被里,剪了利爪的猫儿似的,神色茫然地喃喃道,“我还好……”
渡舟垂眸,一言不发地握住她的手,重新放回温暖的棉被里:“别怕,我陪着你。”
祝鸢不知道再继续说什么。
这也很好理解。就好像非得给哑巴一张嘴,聋子一双耳,一时间不知道该拿多出来的东西干什么。
祝鸢低声道:“我好像……做了很久的梦。”
渡舟面上露出一丝不自然,问道:“什么梦?”
“记不起来了。”
祝鸢睁大眼睛,望着屋顶,眼神空洞无光,刚想用拳头砸脑袋就被渡舟提前拦下:“想起来再告诉我吧,好吗?”
祝鸢点点头,右手抚上眉眼,迟疑道:“……我好像跟从前……有哪里不一样了。”
渡舟没有回答她到底哪里不一样,祝鸢又道:“帮我拿一面镜子,好吗?”
渡舟沉默片刻,拿来铜镜给她。祝鸢将铜镜举到眼前,愣愣道:“这不是我……她是谁?”
——镜中是一张惊艳绝绝的脸。
眉如远山,唇色浅淡。望之如冰雪寒瀑,让人忍不住不禁遐想,她笑时又该是如何的春景朝阳,紧跟着,却又生出一丝不忍亵渎的罪过来。
毫无疑问,这是周昭的脸。
那位印在史册上的嗜血暴君,周朝亡国主,以及另一个难以抹杀的标签——天下难得的美人。
渡舟眉宇间闪过一丝惊讶,试探道:“你不记得?”
祝鸢摸着那张崭新皮囊,愣愣地摇头道:“……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丹青手要大人你打开堕神图,后面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渡舟似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温声道,“你那日被划伤了脸,我给你换了张皮。”
祝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着铜镜左看右看,低声道:“好看是好看,但我还是喜欢原来的样子,不过怎样都无所谓啦。”
祝鸢放下铜镜,追问道:“大人,后来呢?”
渡舟纠正她:“你可以叫我渡舟。”
“好吧,渡舟大人。”
“……”渡舟似乎也不太满意这个称呼,眉心蹙了蹙,才道,“你先好好休息。”
渡舟起身离开,等殿门终于合拢,不留一丝缝隙,祝鸢的眼神却悄然变了。
若说从前她的眼睛像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泉水,现在这双眼睛,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沼泽。
这具身体对祝鸢而言太熟悉了,比这段时间一直在用的另一具身体还要熟悉。
祝鸢重新拿起铜镜,那里面倒映出一张久违的脸——
那张脸沉默片刻,勾起唇角冲她讥讽一笑:
“周昭啊周昭,你怎么还没死?”
——祝鸢骗了渡舟,她想起来了。
虽然记忆断断续续并不连贯,但祝鸢就是周昭,她就是周昭。那个杀母弑兄的明鸢殿下,毕方神血最后一任皇帝,那个遗臭万年被刻在史书耻辱柱上的亡国君——周昭。
周昭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这么多年了,她几乎没有变过模样。但她见过这张脸上曾经露出过多么可怖狰狞的表情,曾经流下过多么荒唐可笑的眼泪,也见过这双眼睛曾经有过多么高涨的杀意。
周昭啊周昭,你真该死啊。
不过,周昭也确实死过一回了。
但可笑的是,周昭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萤木那日的话犹在耳畔,他说周昭是被万民绑在祭天台上挖心而死。周昭不由笑了笑,这对于她而言倒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死法。
虽然想不起来,但周昭千真万确是死了。以致于周昭现在不太能确定,自己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按理说当年周昭死后,应当是没人大发善心给她收尸的。毕竟无论是周朝百姓,还是叛贼,都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周昭想,如果她真是被挖心而死,尸体一直摆在祭天台,那一定会很难看。
但事实就是她这具身体不仅没有被活吃掉,或是变成一堆白骨,反而被好好地保存了下来,连心脏也好端端地在胸腔跳动。
周昭前世虽然不曾修道,师父江梅棠却是大周乃至整个天下一等一的术士,当年周朝瘟疫横行,是江梅棠指引她带回疟鬼,也是江梅棠消灭了疟虫,让那场瘟疫最终归于平静。
周昭对修道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