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鬼面
年初一晚,乐言揣着压岁钱出门找乐子。
祝县的习俗,夜市从年初一开到元宵。街巷彻夜不休,卖吃食玩物的摊子连成一片,挤在人潮里便只见挑灯星星点点。
狸县比起这儿可谓死气沉沉,热闹程度可与之媲美的也就那座妓院。
几人在夜市逛了两刻钟,步子却没挪过百步,试过的新鲜玩意儿倒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白糖芝麻饼、烤羊肉串、手提灯笼和草编蚱蜢,乐言看见什么便钻过去凑凑热闹,后又从卖糖的摊贩那儿买了一小袋糖。
那糖极其黏牙,乐言因嘴里没空侥幸逃过一劫。
她扔开肉串木签,看着杨羡文面目狰狞的样子捧腹大笑:“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吗?不行,我高低得给你找面镜子。”
“镜子就不必了…”不用看也知道他有多滑稽。
杨羡文捂着下半张脸欲哭无泪,天知道这糖怎会如此黏牙,他还好死不死挑了块大的吃。眼下那糖粘在牙根处,在他右脸坟起一块,舌头都舔酸了也不挪一步。
乐言笑完了,他也认命了,只时不时用舌尖去舔,故而嘴角总是向右扬起。
等糖化成小石子般的大小,杨初云从身后拍拍他,说想先回家。她笑着看向乐言:“三哥跟乐言姐姐再逛逛吧。”
“来,东西我先替你们拿回去,空手好逛些。”杨学武从二人手里接过东西,揣着大包小包和杨初云往回走。
杨初云指着前边:“大哥,买糖葫芦回去吧,嘉时和瑶瑶爱吃的。”
那边二人已拱到家卖面具的摊子,那摊子上挂的并非常见的喜庆面具。相反,面具色彩浓烈、纹路诡谲,勾勒出扭曲夸张的鬼神形象。
乐言喜欢得挪不开眼,当即选了最狰狞、最诡异的那张。她戴好面具,凑到杨羡文面前:“吓人吗?那摊主倒是很特立独行,大过年的卖这种面具。”
“不吓人。”透过面具,他能看见乐言的眼睛,杨羡文咽下糖化的甜水,“你看见他别在腰间的那根羽毛了吗?”
“看见了,怎么了?”一根染过色、画了花纹的羽毛,给人的感觉与那些面具无异。
神秘、诡异,但又具有美感。
“他应该是巫族人。”
“巫族?没听过。”乐言听见他如释重负叹了口气,不禁好奇道,“怎么了?叹什么气?巫族怎么你了?”
“不是…巫族没怎么我,是我终于把糖吃完了。”
他不提,乐言都快忘记这茬了,她笑着说:“早知道该把糖留下,吃完再给你来一个。”
“再不吃了…”杨羡文摇摇头,继续说起巫族,“传说巫族是侍奉鬼神的族裔,能与幽冥相通。也因为与鬼神有关,巫族受人排挤,几乎剿杀殆尽,如今也就祝县还留有些后人。那羽毛,便是巫族人常用来祝祷祈佑的物件。”
“当真与鬼神有关?是能招鬼吗?”
“不能,谣传罢了。他们只是喜欢祈福祭祀,偶尔念两句听不懂的话,其实他们人很好的。”
乐言哦了声:“巫族四处受人排挤,怎么单单就能在你们祝县留存?祝县人是不是心都特别大?感觉就没有你们接受不了的事儿。”
懵懵的,钝钝的,真遇见鬼也只是捂两天心口,第三天就端着饭碗问它飘这么久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杨羡文:“其实早年也受排挤,我爹昨日提起的那些冤假错案,大多与巫族有关。之后县太爷着手整治,并有令不得再生事,这才慢慢好起来。这些年,大家相处得很好,一直相安无事。”
“不得了,好官呐。”乐言啧啧称赞。
巫族若是在狸县,说不定早被当异端烧光了。相安无事四个字说起来轻巧,内里不知藏了多少血汗。
“你很了解,是有接触过?”
杨羡文点点头:“小时候碰见过他们祈福,大家围着火堆跑来跑去,是很新奇的。没记错的话,他们今日也会祈福。你若想看,我们待会儿可以往河边走。”
“好啊。”乐言披着鬼面往前一扬下巴,“那儿好热闹,我们去看看。”
杨羡文的心思却已半点不在热闹上。
一刻钟前,他看见对情人。
这样的日子,情人随处可见,并不稀奇。他多看了两眼,是因为二人相握的手。
杨羡文回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他和乐言没有这样牵手过。
念头一旦出现,便会疯狂生长。
熙熙攘攘的夜市中,他只有一个念头。
好想和她牵手好想和她牵手好想和她牵手好想和她牵手好想和她牵手…
可乐言的手不是叉在腰上就是交叉放在胸前,他始终找不到机会。
眼下她低头弯腰,凑在人家摊前看捏泥人。
那双手总算歇停,背在身后提着那张面具。面具的细绳缠绕在食指上,一圈一圈,像艳色的藤蔓。
杨羡文咽了口唾沫,悄咪咪伸手去碰。
乐言警觉得很,猛地回头寻找犯人。
她扫视一圈:“秀才,看着点你的钱袋子,有扒手,别被偷了。”
扒手冒着冷汗默默点头。
不能再优柔寡断了,他想,上回就是因为行事不决险些留乐言一人在狸县过年。
“乐言,我想跟你牵…”
“秀才!”乐言指着前边,兴奋地直拍他肩膀,“这是不是你说的巫族?”
河边燃起好大一堆篝火,一群人围成圈跳着跑着,口中吟唱的祝词直上夜空。
不见雪落下,倒有火星子往上冒。
那些人戴着面具,随篝火跃动,明灭间悚人图案时隐时现。从远处看,竟真如百鬼夜行,森然欲活。
此刻方知,耳闻与目睹究竟不同,其景之奇诡,实在震撼人心。
乐言:“这些人脸上画的什么?也跟巫族有关吗?”
有两个姑娘嘻笑着从那边走过来,上半张脸绘着深色花纹。那花纹自眉心向四周蔓延,笔触蜿蜒流动,颇具异样美感,还平添几分精怪之气。
杨羡文:“对,画在脸上辟邪,我也画过一次。”
乐言拽他:“走走走走走,我也去画一个。”
“妹妹,这个得一两天之后才洗得掉,你还要试吗?”那妇人轻轻抬起乐言的下巴。
乐言期待不已:“要的要的,来吧。”
妇人这才落笔,笔尖游走,带来丝丝凉意。
乐言仰面问道:“姐姐,这世上有鬼吗?”
妇人点头:“人死后总会有去处。”
“你见过吗?”
“没见过,不过我们相信是有的。”妇人见她神情稍显落寞,问道,“妹妹有想见的人?”
乐言一笑:“是有想见的鬼。”
是家人吧?杨羡文心尖一酸。他不由想起昨夜许完愿后的乐言,虽未落泪,但眼眸湿润。他看得真切,却不敢过问。那个时候,她应该也是想起死去的家人,才那般动容。
“弟弟,眼皮不要眨,要画花了。”给他画脸的另一个妇人开口。
杨羡文赧然:“对不住...”
闻此,乐言逗他:“想什么了,哥哥?”
“你们俩是兄妹?”
乐言:“不是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