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店小二相助铁卫们喂了马,跑回来后,正看见掌柜的竟换了一套鲜艳衣裙,她风情万种的,端了水盆往楼上去。
小二旺儿挠着下颌,回想方才在门口借着暗淡灯笼光,似乎看到过队伍中一道尤为出色的身影。
店小二啧了几声:“我就知道今晚上贵客临门,掌柜的指定又发.春了,可是居然能亲自给人捧洗脚水……这来的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惜刚刚没好生瞻仰瞻仰。”
此时老板娘扭着腰肢上了楼,引得楼下几桌客人也纷纷行注目礼,其中一桌是个青衣书生和一个戴着面纱的窈窕女子,书生趁着女子不留意,目光死死盯着老板娘的细腰肥臀,眼神中透出赤.裸.裸的贪婪之色。
而另一边距离不远也有一桌,看打扮似是两个行脚的汉子,都身着粗布衣裳,风尘仆仆的,桌上放着酒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其中一个汉子呲溜呲溜地喝酒,眼睛却也从未从老板娘的身上挪开,仿佛看见了最美味的菜肴,神态很是猥琐。
此时那书生对面的女子仿佛有所察觉,她娇声道:“哟,唐郎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
青衣书生早将目光缩回,笑道:“说什么呢……”他俯身靠近女子,小声道:“只不过是见那妇人委实风骚,实在不成个体统,所以瞪了她两眼而已,放心吧,我怎么会看得上这种浪荡货色?她哪里比得上珍娘你半根头发?”
说话间探手握住了叫珍娘的女子的手,在掌心里不住地又揉又捏,动作隐隐地透着一股下作。
珍娘面上透出娇羞之色:“我就知道唐郎不是那种表里不一的负心汉,可知我这辈子便是要托付给唐郎了。”
“那是的,我绝不负你,自然会爱你如珠如宝,放在心尖儿上疼着的呢。”
那“唐郎”极熟练地接茬,满面自得的一笑,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喷洒,只是眼神趁机还往楼上的老板娘那边瞅一眼,似乎少看了一眼便吃了大亏似的。
女子仿佛并未察觉他的小动作,举手替他斟酒:“时候不早了,唐郎再喝一杯,咱们便去安置吧。”
“好好好。”唐郎满口答应,嘻嘻地笑说:“赶了一天的路也委实累了……早点歇着也好,明天咱们就到家了。”
他吃了酒,又夹了一口菜,便摇摇晃晃地起身,女子赶忙上前将他扶住。
两人转身往楼梯口走去,就在此刻,敞开的店门外一阵冷风进入,又有一男一女两人走了进来,其中男子面相有些凶,身后背着偌大一个竹筐,看着沉甸甸的。
那唐郎眯起眼睛,回头瞧了眼,不以为意,搂着珍娘踉踉跄跄往楼上去。
而新进来的那一对儿男女也把店内的情形打量了个遍,此时初守所带的那十八人皆已经安置妥当,只有两人还在楼下,负责轮班值夜的。
那对儿男女也看见了那两名铁卫,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稍微踌躇,却还是选了个远些的位置落座,又把竹筐小心翼翼放在靠墙里间。
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呼,那男子立即捂住了竹筐,转身露出防范之色,值夜的两名铁卫也戒备起来,大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原来是在楼梯口上,老板娘不知何时退回到楼梯处,此刻正抬手指着那“唐郎”骂道:“狗爹养的,眼睛长在脚底板了,你的狗爪子往哪里摸?不想要了的话老娘就给你剁了去干净!”
唐郎被珍娘扶着,看似很斯文儒雅的作揖:“抱歉抱歉,是在下的错,先前吃了太多酒有些醉了,约略是不小心碰到了掌柜,并非故意,还请恕罪则个。”
“嘁!”老板娘嗤之以鼻,眼刀狠狠地剜过去:“满口之乎者也的人最坏了,衣冠禽兽见的还少么?”
她说完这两句,又瞥了一眼珍娘:“小心点儿吧,以为自己钓了个金龟婿,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真王八。”
珍娘眼神一变,老板娘却提着裙子,噔噔噔地下楼去了,边走边还骂骂咧咧:“真是流年不利,竟遇到个睁眼瞎,老娘这么大这么活色生香一个美人儿他也不肯多看一眼,这年头当正人君子难道还有牌坊么?老娘看不上的癞蛤蟆倒是拼命往上贴,呸,他爹的晦气!”
小二在下面捂着嘴偷笑,方才他看的明白,老板娘巴巴地去给那位军爷送洗脚水,可那位爷连面儿都没露,只是他那个小亲卫绷着脸接了水,让原先仗着美色无往不利的老板娘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大概是因为在那儿吃了憋,老板娘的火气才格外大。
底下那两名铁卫的唇角也挂了一丝笑,却不肯跟这女流之辈计较这些,何况她也没怎么诋毁百将。
其他人见无事,也各自放松。
而在楼上,初守对于外头的响动置若罔闻。
擦了手脸,洗了脚,靠在床榻上,满心满脑都是之前夏楝同他说的话。
——“你虽身负紫气,气运无双,但若歹人有心算计,只要你允诺借予,那他便有法子逐步将你之气运掠去为己用。”
初守问道:“世间真有这样邪法?”
“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初守知道夏楝是何意,她说的是那张给了程荒的符。
当时在马车外,初守本就想询问夏楝,之前借自己的紫气,是不是用在那张符上。
不然她怎会说是用来“救命”的,而且那么巧程荒便出事,伤口且那样怪异。
夏楝的回答——“是。”
便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初守震惊于夏楝的本事,也震惊于她此刻的话,他想了会儿,说道:“可你那是救人,又岂是邪法。”
夏楝说:“正邪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初守无奈地:“所以我最怕跟你们这种人打交道,做的事说的话常叫人摸不着头脑,偏偏极厉害。”
“我实在称不上什么厉害。”夏楝一笑说:“初百将才是真英雄、大能耐。”
初守道:“你可别给我戴高帽,也不必自谦,可知道程荒早把你奉若神明了?你看他那样儿,恨不得把你供起来,不过也是该的,他的命都是你救的……话说回来,你怎么就知道他会有事?”
“就像是我能看到初百将身负紫气,我也能看到程卒长当时眉心的黑气,自然知道他有血光之劫。”
初守登时心中一凛:“假如你没相救的话……”
夏楝回答:“死或不至于,但以后怕是不能再留于军中了。”
初守暗中握了握拳,幸而。
普通人大概会觉着,正因为他们这趟任务,才导致程荒等受伤。
可是初百将也不是蠢人,他们跟擎云山的仇早就结下,若非这一趟,那必定还会在别处遇上,迟早晚的事。
且听摇铃人所说,此次是偶然遇上,他们的准备才没那么周密,那可想而知倘若在其他地方遭遇,虽不确定结局如何,但绝对不会比今日更好。
所以这一趟的护送之旅,竟是无意中成全了他们这一队人。
初守说道:“说实话,起初我还不满为何廖督统点名指派我们来护送少君,现在却庆幸他选中了我等。”
说到廖寻,他心里又涌起若干疑问,但面对夏楝却又三缄其口,总有种贸然开口询问就会冒犯了对方一般。
两人都沉默,初守端量她的脸色:“是我说错了话?惹你不高兴了么?咱们这些都是粗粗笨笨的杀才,若说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是内行,若是有个言差语错之类的,你可千万别在意。”
夏楝莞尔:“还说别人自谦,初百将也够自谦了的,只不过在你眼中,我竟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么?”
初守也笑了。夏楝道:“对了,我该告诉你,那道紫气被打散,已经介入程卒长身上,从此以后,他不至于会有什么大不测之事了。”
程荒的命运原本有些多舛,如今因这紫气,过了死关,却是因祸得福了。
初守觉着这些事玄之又玄,他不大肯信,但听夏楝这般说,心却先安了几分:“既然这紫气如此厉害,能保人平安,那么我岂不是……”
他未说完,夏楝却已经明了:“没这样简单,你是想说你身负紫气,便能一世顺遂逢凶化吉么?道理是这个道理,倘若初百将只是个寻常人,市井间泛泛度日,那多半便是一世的富家翁,若是人在朝堂,必定可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可你偏投身夜行司,行的是诛恶斩邪之举,路途自然比平常人更多艰险。”
她看向初守,顿了顿,道:“就把那紫气比做一块儿烧的通红的炭,你放在炉中,他自然烧的旺盛,但你把他投入了水里……”
初守先前还听得只眨巴眼,听到她这样一比方,双眼顿时睁大了几分,这会儿是彻底懂了。
夏楝看着他有些发呆的神色,也许连初百将自己都不知道,他眼睛圆睁看人的时候,双眸中会透出一点孩子式的天然天真。
“所以我说,以后万万不可答应任何人借你紫气的话,”夏楝注视着他,“因为百将若还是选走这条路,注定比别人要难的多,以及你的血,头发,近身之物种种,万不可轻易交付他人,如果有心人欲对你不利,他们多的是阴狠法子,绝不止掠夺气运般简单了。”
其实初守对此也并非一无所知的,比如他就听说过有一种“咒杀”的邪术,就算隔着千里远,也能将人活活地诅咒至死,甚至查不出一点端倪。
初百将回想着,不知不觉闭上双眼。
他好像是睡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到身体一震,同时“轰隆”一声巨响。
初守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跃起,风一般打开门冲了出去,只觉着屋顶簌簌地往下掉些泥尘之类,眼前一片灰蒙蒙,烟雾笼罩。
“莫非是老子乌鸦嘴说中,真的屋顶塌了。”初守自言自语着,脚步不停地冲向夏楝房间。
这会儿客栈内已经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了,惊呼,吵闹,其中以那老板娘的声音最为响亮,力压群雄的叫:“日他爹的,半夜三更的闹什么!放炮也不捡个好日子!”
初守头也不回,推开房门叫道:“夏楝!”
忽地他止步,定睛看去,却见前方的榻上,是夏楝披着那件道袍,盘膝静坐,纹丝不动。
初守想要去拉她,可见此情形,忽地不能前进一步,而这会儿那巨响已经消失,抖动的屋顶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只有他兀自直愣愣地站在人家小女郎的屋内,像是个唐突闯入的登徒子。
夏楝仍是没有动,她闭着双眼,长睫恬静地垂着,头上的发簪已经摘下,一头长发披散肩头,看着比之先前倒是多了几分柔美。
初百将本能地觉着不妥,想挪开目光,眼睛却仿佛被什么吸住了。
他不想盯着小姑娘猛看,目光乱晃,蓦地发现她微微合拢的的手中正握着那枚拘魂铃。
最让初守惊愕的,是此刻在铃铛内,竟盘桓着一只小小的爬墙虎,大概有半手之长,头尖长尾,通体竟是雪白,只有腹部有一点赤红色。
约莫察觉了动静,爬墙虎睁开黄豆一样的眼睛,嘴里一点红影吞吐闪烁,把初守吓了一跳,顷刻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爬墙虎的长舌头。
“怎么还有个蝎虎子……哪儿跑出来的?”初守打量房间,不过一张千疮百孔的木桌,墙壁上泥灰脱落,如此简陋,别说蝎虎,就算爬出一条蛇来也不足为奇。
倒是那张床,不知是不是因为夏楝坐在上面的缘故,显的格外清净无尘。
那爬墙虎听他说“蝎虎子”,嘴里发出“嘶嘶”响动,舌头轻吐。
“这不会咬人吧……去去!”初百将担心,想上前把那小玩意儿弄走,又觉着贸然靠近实在不妥。
直到夏楝的长睫一动,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目光跟初守对上,夏楝反手在拘魂铃上一覆,这动作看的初守的心都提起来,怀疑她没看到那里有只爬墙虎:“小心!”
“不碍事。”夏楝笑笑,手底的蝎虎停了躁动,慢慢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