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落子
除夕夜的变故,并未随着旧岁逝去而消散,苏府上上下下皆焦灼不安。
因了三老爷苏慎元被官府突然带走,一场欢宴顿时哀戚涟涟,荣禧堂家宴仓促中断,不欢而散,苏府上空雾霭重重,新年第一天流年不利。
苏府大年初一,依祖礼需开祠堂祭祖,然后各房互相拜年。然而,今年的初一,苏府上下却笼罩在一片重重寂静之中。
祠堂依旧开了,香烛依旧点了,但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如同祠堂外未曾融尽的积雪,带着挥之不去寒意。
老太太由宋嬷嬷和大太太林氏一左一右搀扶着,全程脸色铁青,未曾言语一句,只在祖宗牌位前上了香,便借口精神不济,由人扶回了柏草堂。
三房所在的栖云阁,更是门户深锁,如同被遗弃的孤岛,下人进出皆是屏息凝神,面带惶恐。三太太赵氏据说自昨夜起便病倒了,未曾露面。
昨日还意气风发的三老爷苏慎元,此刻正身陷府衙,前途未卜,生死难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击垮了三房的顶梁柱,更让所有与三房关系密切的管事仆从,人人自危。
玖鸢依旧称病,未曾前往祠堂,也未去各房拜年。
砚澜轩内,她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窗外天色阴沉,如同此刻苏府般人心惶惶。
铃兰轻手轻脚进来,换了热茶,低声道:
“小姐,外头乱糟糟的,听说老太太回去后便大发雷霆,摔了一套最喜欢的甜白釉茶具,连宋嬷嬷都挨了训斥。太太那边,也是愁云惨淡的,几位依附三房的管事跑去求见,都被挡了回去。”
玖鸢“嗯”了一声,并不意外。
苏瑾此举,无异于在苏府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掀起的波澜,足以让所有依附于旧有秩序的人感到恐慌与愤怒。
老太太这滔天怒火,既是愤恨三房的不争气,恐怕也夹杂着对苏瑾如此不留情面,在年节期间悍然动手的不满与忌惮。
“栖云阁那边呢?”玖鸢放下书卷,问道。
“更是不得了,”铃兰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后怕,“听说三太太哭晕过去好几次,醒来就砸东西,骂大少爷狼子野心,不顾亲情,还隐约提到什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难听得很。几位小姐少爷也是哭哭啼啼的,乱作一团。”
三太太何以会说出这种话,所谓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究竟是在怨怼谁呢,玖鸢不由心中微动。
或许也是三房遭此变故,气极之下随口就放出话污蔑苏府其他主子们,但也不排除三太太赵氏或行无意中透露了什么。
三房与秦家紧密合作,莫非并非单纯的生意往来,其中还牵扯了苏瑾不便言明,甚至需要借三房之手去做的隐秘?
或者退一步讲,莫非如今事态眼看失控,苏瑾便果断弃车保帅,甚至反过来将三房推出去顶罪?
若真如此,那苏瑾的心机与手段,未免太过深沉可怕。
想及此,玖鸢不禁背上寒意遽然而至,这个想法令的她瞬间惊骇至极。
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妄自怀疑苏瑾,毕竟他是自己夫君,虽然二人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圆房,但名义上,她依旧是苏府大奶奶。
这个身份,是身为苏家大少爷苏瑾给与她的。
所以她怎么可能妄自揣测于苏瑾呢。
玖鸢一容皎白上,掠过一抹自责,将手上那些年下往来册子,一件件整理。
正思忖间,院门外传来轻轻叩门声,铃兰前去应门,片刻后回来,手中多了一张素雅花笺。
“小姐,是二夫人身边的绮云姐姐送来的,说是二夫人请您得空时,过去品茶说话。”铃兰将花笺呈上。
玖鸢接过,展开一看,上面是王氏惯用的簪花小楷,言辞恳切,只说是新得了些好茶,请她过去尝尝,散散心。落款处还画了一株小小的俏皮兰花。
在这个时候,二太太王氏的邀请,意味深长。是想探听虚实,还是有意示好,甚至结盟,都有可能。
玖鸢沉吟片刻。
她如今名义上是病着,不宜过多走动,但二房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况且,她也需要更多了解府中如今局势。
“去回话,说我稍后便到。”
稍作整理,玖鸢依旧是一身素净装扮,披上斗篷,带着铃兰,往二房所在的锦绣阁而去。
锦绣阁内温暖如春,与外面肃杀寒冷截然不同。二太太王氏今日穿着一身杏子穿花云锦袄,上面缀着缕金百蝶,神色虽也带着几分凝重,却不似旁人那般惶惶,见到玖鸢未语先笑,亲热地拉玖鸢坐下。
“好孩子,快坐。知道你身子不适,本不该打扰,只是这府里,唉,实在是闷得慌,想着请你来说说话,散散心。”
二太太王氏亲自执壶,为玖鸢斟上一盏香气馥郁的碧螺春。
茶是顶好的皇家碧螺春,汤色清亮,香气高扬。玖鸢谢过,浅啜一口,赞道:“二婶这里的茶,总是最好的。”
王氏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茶是好茶,只可惜这品茶的心境,却是大不如前了。谁能想到,这大过年的,竟闹出这等事来,真是……”二太太说着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看着玖鸢。
玖鸢放下茶盏,垂眸看着杯中沉浮茶叶,语气温和而淡然。
“世事难料,福祸相依。祖母常教导,家族兴衰,系于规矩法度,若有人行差踏错,触犯家规国法,自有其应得之果。我们做晚辈的,谨守本分便是。”
玖鸢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且无比大义凛然,她并不想特意指责三房大小主子们,至于苏慎元到底干了哪些违禁事,或者亏空了苏家多少利益,这都不是她该妄议之事。
她只是极为堂皇地,也可以说她自己很圆滑,讲了一些做人本份而已。
王氏乍一听觉得玖鸢这话说的没毛病,且字字都彰显豪门主子该有的气度,不过冠冕堂皇话谁不会说,真正骨子里谁又能知道谁是人是鬼,她颇有些不甘地:
“侄媳妇你这话没毛病,不过这规矩法度,也要看由谁来执掌,瑾哥儿这次的手段,未免太过凌厉了些,只怕会寒了人心。”
王氏顿了顿,压低声音,“听说昨夜那唐瑞在府衙,攀咬了不少人,连我们二房名下一处绸缎庄管事,都牵扯了进去,说是曾经经手过一些来路不明的杂货……”
二太太王氏说及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