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告别凡尘

（公元前433年，雅典卫城，阿瑟雅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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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如熔化的黄金，缓缓流淌在雅典卫城圣洁的大理石建筑上。阿瑟雅站在那扇铭刻着古老神话的青铜大门前，左手被母亲克莉西亚温暖的手紧握，右手则被父亲利西马科斯厚实的掌心包裹。

这扇门她进出过无数次，但今天，门槛彷佛变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就在这里吧。」克西莉亚在门槛前停下脚步，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她仔细抚平女儿素白见习袍上最后一道皱褶，将月桂叶编织的头冠端正戴在她发间。这个动作她重复了无数次，今天却格外缓慢，彷佛要将每一秒都刻进记忆里。

「还记得我教妳辨认祭器时说过的话吗？每个容器都有其独特的使命，而现在，是妳找寻自己使命的时刻了。」

阿瑟雅困惑地望着父母。身为神职人员的双亲本可自由进出卫城，此刻却选择止步于门外。她记得父亲曾在这座神殿里校对古籍，母亲也曾在此为祭典缝制礼服。这里本该是另一个家，此刻却感觉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为什么不送我进去？」她忍不住问，声音带着孩童的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们明明可以进去的......」

利西马科斯蹲下身，与女儿平视，睿智的眼中满是复杂情绪。他伸手轻抚女儿的脸颊，这个动作让阿瑟雅想起小时候生病时，父亲也是这样整夜守在她床边。

「阿瑟雅，听我说。」他总是这样唤她，「从今天起，妳要走自己的路了。这道门，妳必须自己跨过去。我们能陪妳走完童年的路，但通往神圣的路，必须由妳独自开启。」

克西莉亚突然将女儿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让阿瑟雅几乎窒息。她感觉到母亲温热的眼泪滴落在她的颈间，这让她更加害怕——她从未见过母亲流泪。

「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神谕，妳的心永远是妳自己的。」母亲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颤抖却坚定，「笼子困不住会飞的鸟，记住这句话，永远记住。就像神殿里的圣火，看似被困在祭坛上，却能照亮整个雅典。」

就在这时，玛尔珀的身影从门内阴影中走出。她今日未着正式祭司袍，但挺直的背脊和严谨的仪态依然让人肃然起敬。

「时候到了。」她对克西莉亚点头，声音如同大理石般沉稳冷峻，「她将彻底学习女祭司的一切职责，但最重要的是学会静默与服从。」

克西莉亚最后一次整理女儿的衣领，指尖在藏着蓝色丝线的内衬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坚决地转身，与丈夫并肩离去，没有回头。

阿瑟雅怔怔望着父母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转角处的最后一片衣角。

九年的生命从未感觉如此漫长，也从未如此短暂。她下意识地握紧怀中那枚刻着波浪纹的橄榄木符，彷佛这是与过去世界最后的连结。

「来吧，孩子。」玛尔珀温暖的手轻按在她肩上，那力道既是指引也是约束，「从今天起，妳将学习成为雅典娜在人间的代言人。这不是一条轻松的路，但是一条光荣的路。」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轻快脚步声从廊柱后传来。「玛尔珀阿姨！我来帮忙了！」伊莉丝气喘吁吁地跑来，棕色卷发在朝阳下跳跃，雀斑点点的脸上洋溢着熟悉的笑意，裙角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我猜阿瑟雅现在一定很需要这个！」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小束沾着露水的橄榄枝。

玛尔珀微微蹙眉：「伊莉丝，仪容。作为未来的女祭司，任何时候都该保持整洁端庄。」

「对不起，玛尔珀阿姨！」伊莉丝慌忙用手梳理头发，同时朝阿瑟雅做了个调皮的鬼脸，「但是我今天特别早起来采集圣火仪式要用的橄榄枝呢！您看，都是最鲜嫩的嫩枝！」

阿瑟雅忍不住被好友的活力感染，微微扬起嘴角。伊莉丝总是这样，能在最沉重的时刻带来一丝光亮。

「其实妳对这里都很熟悉了，对吧？」玛尔珀边走边说，带领她们穿过晨光中的庭院，她的灰色长袍在石地上发出规律的沙沙声，像某种神秘的节奏，「每条廊柱、每级石阶，妳都在过去这ㄧ年见习时走过无数次。但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将不同。」

阿瑟雅默默点头。确实，从她有记忆以来，生命就与这座卫城紧密相连。

她熟悉晨曦如何先照亮雅典娜神庙的尖顶，知晓春风会从哪道回廊最先带来橄榄花香，甚至能分辨不同季节的雨声在神殿屋顶敲击出的不同音律。但此刻，这些熟悉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陌生的面纱。

「但今天不一样。」玛尔珀在一处可俯瞰大半个雅典城的露台停下，晨风拂动她严谨束起的发髻，「从前妳是访客，是旁观者。而从今天起——」她的声音庄重起来，像在宣读某种神圣的誓词，「妳将成为这座圣城的心跳，成为神与人之间永不断裂的纽带。记住，在德尔菲，皮媞雅能够直接传达阿波罗的神谕，但我们雅典娜神殿的女祭司，追求的是另一种智慧。」

阿瑟雅俯视脚下。晨光中的雅典如铺开的画卷，她能清楚辨认出家的方向，看见市集升起的袅袅炊烟，想像着莱山德此刻或许正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更远处，爱琴海的波光闪烁，像在向她招手。而这一切，从今往后都将与她隔着这道无形的墙。

「我们真的再也不能出去了吗？」她轻声问，声音被风吹得飘忽。

伊莉丝抢在玛尔珀前回答，语气是与年龄不符的通透：「除非神谕允许，或者执政官、老祭司长有特别要求。我们是雅典的心脏，必须永远在最重要的地方跳动。不过呢，」她压低声音，俏皮地眨眨眼，「有时候帮神殿采购药草的时候，还是可以偷偷看看外面的世界啦！」

玛尔珀严肃地看了伊莉丝一眼，但眼神中并无责备，反而带着某种无奈的宠溺。「伊莉丝说得对，但也不全对。」她转向阿瑟雅，目光如炬，「这不是囚禁，而是升华。妳放弃了个人的自由，换取的是成为城邦永恒光芒的机会。」

她们继续前行，来到见习女祭司的居住区。

当玛尔珀推开属于阿瑟雅的那间石室木门时，一股混合著古老石料和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狭小却整洁，一床、一柜、一桌、一盏陶土油灯，便是全部。窗外不再是熟悉的街景，而是卫城内部的另一座神殿屋顶。

「这里将是妳未来修行的地方。」玛尔珀说，声音在狭小的石室里产生奇特的回响。

「作为女祭司，妳要学习的远比想像中多。妳将要主持宗教仪式与献祭，在节庆、战争等重要场合负责献牲、焚香、诵祷。这不是儿戏，每一个动作都关系到城邦的命运。」

阿瑟雅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粗糙的石墙，感受着上面岁月留下的痕迹。

「妳要熟记所有祈祷词与赞歌，用庄严的语调向神灵祈求庇佑。还要学习守护圣火，在特定的神庙里，那火焰永不熄灭，需要日夜守护。这火焰象征着雅典的生命力，任何时候都不能让它熄灭。」

伊莉丝兴奋地插话，手舞足蹈地说：「还有神谕与占卜！虽然我们不是德尔菲的皮媞雅，但也要学习解读预兆！玛尔珀阿姨说过，德尔菲的皮媞雅要坐在裂缝上吸入神秘气体才能获得神谕，但我们雅典娜神殿追求的是清晰的智慧！」

玛尔珀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伊莉丝虽然说得活泼，但确实如此。」

她的笑容很快又收敛起来，转向阿瑟雅继续说道：「妳还要参与宗教管理，保管圣物与财务，监督辅祭与女仆，维护神庙秩序与洁净。在仪式前后进行清洁、禁食、净身等宗教洁净行为。这些都是神圣的职责，不容丝毫马虎。」

她们的话在阿瑟雅脑海中交织成一幅陌生的画卷。这不再是儿时游戏的延续，而是真实的、沉重的责任。

「最重要的是，」玛尔珀的声音更加庄重，她走近一步，直视阿瑟雅的双眼，「作为女祭司，妳将成为宗教与政治的桥梁。在古希腊，神谕常影响国策，妳的话语可能影响战争、法律的制定。妳是少数能以神圣身分获得尊敬与权力的女性。但记住，权力越大，责任越重。」

阿瑟雅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关于战争的讨论，那些她从未真正理解的政治辩论。现在，她将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一切。

「在重大节庆中，妳将走在游行最前方，象征神的临在。」玛尔珀说，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深沉，「但这一切荣耀都有代价。多数女祭司需保持终身贞洁，身心都要奉献给神明。妳必须经过严格的选拔，保持品行端正，在主持仪式前都要进行宗教洁净仪式。未来就是让妳明白这些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