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 24 章
七月里,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道上的黄土被车轮碾成细粉,热浪蒸蒸,糊在脸上又脏又黏。
商队在大太阳下赶路,秀秀不敢松懈,紧紧跟着。
她觉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铅,每抬一步都更沉,用尽了力气。喉咙干涩,眼前一阵发黑,胃已经饿过劲儿,瘪下去,只剩阵阵绞痛。
商队的驼铃声、马蹄声,都仿佛隔了一层棉花,越来越远,不再清楚。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她在心里哀鸣,看着商队模糊的影子一点点向前挪动,自己却被钉在滚烫的土地上。
绝望漫上心头,冲散了一切心气儿。秀秀心想:怕是要留在这儿了,变成一具无人认领的白骨...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时,破空声来,一个圆滚滚、黄澄澄的东西划着弧线,落在她脚边的尘土里。
是个炊饼!
饿极了的身子比脑子快,秀秀不多想,几乎扑过去,一把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干硬饼渣刮着喉咙,她却根本觉不出来,明明尝不出味道,但那是她吃过的最回味的炊饼。
狼吞虎咽了两口,噎得直抻脖子,求生本能被稍微满足,她才猛然想起,谁扔过来的?
慌忙抬头看去,只见队伍末尾有个宽阔背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子轻晃,融进刺眼的光晕和飞扬的尘土里。那人竟连头都没回,仿佛刚才不是为救人命,而是随手掉了,无关紧要。
可那个背影,深深烙在了她心里。
她小口小口珍惜吃着炊饼,不知哪来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脚步居然又跟上了商队。就在这时,那人突然回头!
秀秀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儿,拼命想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可那张脸却模糊不清,任凭他努力睁大眼睛聚焦,都像隔着层水雾,怎么也瞧不出。她急得满头大汗,扯着嗓子喊,发出嘶哑的声音:“恩人!恩人!”
脱口而出的瞬间,秀秀蓦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窗外天光已亮,麻雀在枝头啾鸣,她怔怔摸了摸身下柔软的垫被,梦里那种濒死的绝望和得救的温暖仍异常清晰。
她慢慢坐正,长长舒了口气。那日下午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从茶楼出来的那名男子......
“太像了...”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真是一个人?”心里七上八下,念头扎了根,改日定要去茶楼打探一二才是。
再无睡意,她索性起床,梳洗一番,才彻底回神。
今天是李府的大日子,李聿过了院试,正式进学,成了生员,秀秀被选中上了船,李府可谓双喜临门,一派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钊虹和李守常早早给各府送去了请帖,今日在府上大摆筵席。
她出了房门,兀自走进锦心园的小厨房。今日小厨房的婆子都去了大厨房帮忙,此时小厨房里空无一人,唯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槐花香。
这些天,院里那棵老槐又成熟一些,香气比前些日子更为馥郁,秀秀提早差人挑着嫩的摘下,今个儿一早便来厨房做起糕点。
昨日夜里,她照例去书房找李聿学字,问起他想要什么贺礼,李聿撑着下巴想了半晌,眼睛倏而一亮:“槐花糕!”
随后李聿便又絮絮叨叨提起,上回游船剩下的的槐花糕,都让周允打包拎走了,一块都没给他留。秀秀笑笑说,明日给你做新的,一块也不给他。
她挽起袖子,取出摘好的新鲜槐花,或着糯米粉细细搅拌。
想到周允,她动作不自觉慢下来。面粉的细腻手感仿佛变成了昨日深巷里的拳头,带着骇人的力道。
地痞?还是侠客?
欺小凌弱?还是路见不平伸张正义?
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同时搅和进面粉里,她心烦意乱地揉着面团,心想,到底该不该告诉李聿,让他离周允远一些?
直到李聿神采奕奕地接了槐花糕,又吞进肚子里,秀秀也没开这个口。
纠结之中,只一转眼,客人一波接一波地上门,宴席开了。
宴席照旧设在前院花厅,钊虹在席间穿针引线,说笑逗趣,果然热闹非凡,气氛始终热烈融洽。秀秀陪着笑,说着应景的吉祥话,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飘远。
宴毕,众人移步转去大花园听戏。
时值农历五月初,青天白日里已有了几分暑气。园中搭了凉棚,男女宾客分坐两区,中间隔着一道半透明的鲛绡纱帘。
台上锣鼓铿锵,演绎着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台下则摆着冰镇过的酸梅汤、绿豆糕、切片瓜果一类的解暑小吃。
微风拂过,纱帘轻扬,摇晃起来,弧度里都带着一半苦恼、一半踌躇。
帘角掀起的瞬间,秀秀总能敏锐地捕捉到一道灼灼目光,毫不避讳地从男宾席穿透过来。
她状若无意地斜斜睨一眼,心跳霎时漏了一拍,不是周允是谁?
难不成因她发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他怀恨在心?
秀秀顿时如坐针毡,她脸颊耳根都烧起来,不知是午后太阳晒人,还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
台上的戏文她一句也听不进去了,手里的团扇越扇越快,秀秀深呼吸一口气,索性起身,向钊虹告退:“日头有些晒,愈发头晕起来,干娘,我出去透透气。”
没想到,邻座的文珠和碧秋也款步走来:“正好我们也觉得吵,陪你一同回去歇歇。”
三人莲步轻移,说说笑笑,来到了锦心园前头的小花园。这里绿树成荫,一池碧水畔有座六角凉亭,四面通风,比别处更为清幽,三人在亭中坐下。
有小丫鬟很快摆上了清茶和几样零嘴。叶文珠呷了一口茶,用团扇轻扇几下,一反常态,她闷闷不乐道:“可算逃出来了,戏文咿咿呀呀的,听得人直犯困。”
接着便住了嘴,不似往日那般叽叽喳喳,蔫蔫地伏在青石桌面上,愁容满面,两个酒窝也无影无踪。
吴碧秋用柳木签子插了块甜瓜递过去,见她不理,便用胳膊肘轻轻碰她:“谁欺负我们文珠了?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倒像是谁欠了你八百两银子不还,瞧瞧这嘴,撅得都能吊起油瓶啦。”
秀秀放下扇子,也看过来。
叶文珠慢吞吞抬起头,眼里满是纠结,她长叹一声,托着脸颊,没精打采地说:“还能为什么...不就是那上船名单闹的呗。”
昨日,上船名单公布,三姊妹竟一齐入选,都被安排进“天禧号”巨轮之上。
秀秀被选为厨娘,这倒不意外。当初她对上船之事本就不甚在意,也没有办法,又因不愿麻烦钊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