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慈安梅林
陆君越弯腰拾起沾了雪的暖炉,轻轻拍了拍,朝沈槐递过去:“沈姑娘若不适,可去寺中客房稍作歇息。”
他走上前,伞柄微微倾斜,替沈槐遮去肩头一侧的落雪,眉目清朗,情绪难辨。
此刻倒是好心。
沈槐缓缓仰头接过陆君越手中暖炉,轻声道:“多谢世子。”
她倚在青檀怀中,身子微微发颤,一只手悄悄向下探去,似是想揉一揉吃痛的脚踝。
才刚动作,陆君越急忙背过身去,目光垂落雪地,礼数十分周全。
“沈姑娘可还好?”
“应是有些走不了路了,需要暂歇两日,只怕要耽误世子查案的行程了。”沈槐语带歉疚。
陆君越眸中隐隐含着忧色,善解人意道:“无碍,沈姑娘的身子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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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歇了小半日,三人行往梅林。
小径上的雪更深了。
积雪没过脚踝,沈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
陆君越跟在她身侧,实则每一步都走得极有目的性,目光不时掠过某些寻常角落,似是在寻找什么。
“沈姑娘可还记得,当年与你母亲来时,在这梅林中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他欣赏着雪中红梅,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
沈槐面上露出几分追忆之色:“时日久远,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曾在最大的一株红梅下埋了一坛酒,说是待我及笄时取出共饮。”
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可惜母亲没能等到那一天。”
“沈姑娘节哀。”
陆君越的步子越来越慢,忽的,他在一株看似普通的红梅前停下。
这棵红树比其他梅树都要粗壮,枝干虬劲,上面系着几条已经褪了色的祈愿红绸。
“这棵树倒是特别。”陆君越绕着梅树慢慢走了一圈,目光仔细扫过树干的每一处纹路,在某处停了下来。
沈槐的视线也随之看过去,见他伸手拂去树皮上的积雪,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积雪清落,空缺处露出一个极不显眼的刻痕,树干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琬”字,那是母亲的小字。
岁月流逝,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株梅树……
陆君越为何偏偏停在这里?
母亲的死因成谜,他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过是棵老树罢了,梅林中这样的老树多的是。”沈槐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泛起的冷意。
陆君越却恍若未闻,专注地打量着树干四周,忽然,他弯腰拂去树根处的积雪,露出下面新翻动过的泥土。
沈槐扶着青檀的手微微收紧,心里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就在陆君越的手即将触碰到泥土的瞬间,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痛呼,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陆君越闻声回头。只见一个小沙弥摔倒在梅林小径上,身边的柴火散落一地。
“小师父没事吧?”沈槐关切地问道,暗中对青檀使了个眼色。
青檀连忙上前搀扶。
“无事,无事。多谢女施主。”小沙弥狼狈爬起,合十行礼,面露窘色,脸颊冻得通红,“小僧奉方丈之命,来取些梅枝以供佛前,不料雪滑失足,惊扰二位施主了,罪过罪过……”
他声音带着少年的清脆,语气惶恐。
陆君越眉头微蹙,目光审视地掠过小沙弥与其身旁散乱的梅枝,又扫了一眼略显空旷的周围,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晦暗。
这跌倒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待他再回首望向那株老梅时,却发现沈槐已悄然移步,正正好立于树下。
月白色的狐裘身影恰好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他方才欲要探查的那片新土之前,仿佛是被方才的动静吸引,无意间站到了那个位置。
沈槐迎着他转回的目光,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对那小沙弥的关切,以及几分因被打断而生的茫然。
“世子?”她轻声疑问,仿佛不解他为何突然盯着自己。
雪屑纷纷,沾衣欲湿。
沈槐静立在老梅树下,月白的狐裘与莹雪几乎融为一色,唯鸦青鬓发与沉静眼眸,成为这片素白中的鲜艳。
陆君越的视线在她背影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那已被积雪重新覆盖少许的树根处,复又落回她身上。
他唇角温润的笑意未减,声音也依旧平和:“沈姑娘似乎对此树格外青睐?”
沈槐目光似乎流连于枝头一朵含苞红梅,姿态自然得仿佛只是驻足赏景。
“只是忽然觉得,此梅风骨清奇,较之别处,更合眼缘罢了。”
“世子方才在看什么?这树下莫非有何稀奇?”
她微微侧首,露出一段纤细苍白的脖颈,声音轻软,轻巧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不过是见此处积雪似乎与他处略有不同,心生好奇。”陆君越从容应答,向前缓步走近。
油纸伞的边缘轻轻擦过沈槐身侧的积雪,带来一丝微弱的压迫感。
“沈姑娘方才提及,令堂曾在此树下埋酒,不知是这梅林中的哪一处?”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伞下的空间似乎变得逼仄起来。
风雪被隔绝在外,只余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的较量。
沈槐并未退让,反而迎着他的目光,极淡地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年岁久远,我也记不真切了。或许就是此处吧,世子想饮酒或是觉得我母亲早年埋下的酒与这案件有何关联?”
陆君越摇摇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发间那支白茶玉簪,突兀地转了话题:“沈姑娘发间玉簪,清雅别致,想必也有一段故事。”
他话中有话,试探的意味昭然若揭。
沈槐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簪首那朵冰凉的采茶,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哀恸,旋即又被深沉的平静覆盖:“寻常饰物罢了,劳世子挂心。”
她巧妙地将故事一词轻轻带过,转而道,“风雪似乎又急了,世子可寻到线索了?我这身子太弱,恐不能远行太久。”
她以退为进,再度将自己置于弱者的位置,言语间催促陆君越向前。
正在此时,方才那名小沙弥已收拾好柴薪,抱着几支梅枝,怯生生地从不远处经过,似乎仍有些窘迫,不敢抬头。
陆君越余光瞥见,隐去眼底疑虑,复又看向沈槐,见她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倚树喘息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