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荒谬感
那之后应该是安静了些许时间。
在一段日子里每日都做的类似的安排,我很少有外出行程,即便出门大多也只是为了有栖川家族的一些事宜,这种行动大多需要消耗我绝大部分的精力,且短时间内很难自然恢复。为了缓解社交的疲惫,我偶尔会去往其他柱那里拜访以放松心情,其中忍和蜜璃那里是我去的次数最多的,剩下更多的时候我都留在家中或者炼狱宅。和我刚订婚时感受的一样,成为未婚夫妻并没有改变太多,即使有栖川朝和订婚的消息早就登上京都日报,出门在外大家依然称呼我为有栖川小小姐,也没人问起与我订婚的那位不知名先生究竟是何人,我们的婚礼打算得如何了。
只不过,留宿在炼狱家的事变得自然而然。
生活是有条不紊地推进的,初时我们对于祢豆子克服阳光可能会导致的一系列事件所产生的感受,到了现在已经变了太多。再想起时,与其说紧迫,不如说一切被安排妥当后遵守着计划执行下去,在面对未发生的所有事时人的内心只有坦然和平静。
但那一天就这样无声地到来了。
一切忽然都变了……不,或许不该说是忽然,它的出现并非是毫无征兆的,相反,我分明已经看见太多预示,却不以为然,总觉得一切都能在自己的展望之中进行,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有应对之法——实在不行,还有杏寿郎呢。总之那时柱训练已经接近尾声,炭治郎也已经去到岩柱大人处进行新的训练。
前一天夜里我陪同杏寿郎结束训练后,因为已经入夜,便留宿在了炼狱宅。
用回忆来说,那天夜里我就睡得不太好。一个深邃的梦魇侵扰了我的睡眠,在我的意识海洋中肆意伸展,将自己的阴翳投射向精神拓展的各处。一个怪异的梦拉开序幕,我先是身处一艘游轮之上,拍打船身的海水漆黑且黏稠,水体撞击在钢铁之上,颞颥出一阵叫人心悸的声响。甲板上,黄昏尽情洒落,世界在此刻沉醉,面前端正地摆放着一画架,陈列的画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轮血红的太阳。没有晾干的颜料似乎浸没在潮湿的海水中,红色宛如一道泪痕蜿蜒滑落。
我终于想起这应该是何时,正是我随着父母前往日本的最初时刻。
心脏颤出一阵鸣音,催促我伸手去触碰那幅画。可指尖才只碰到边缘,黏稠的液体便已经轻巧地攀上我的手心,翻过手……是满目猩红。我像是忘记了一切,不能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那抹红,那刺目的颜色我永远无法忘却,那质感、又或者梦境中并不存在的铁锈味,在掌心流动的冰凉迅速蔓延至全身,躯干僵直地立着,食指莫名颤抖了下,不在我的控制之中。
这就是一个真实的梦境。没有声音,但感受真实存在,失重感降临,双腿立时软了下去,我跌倒在地。梦就是这样,你有时能控制梦的走向,有时却只能做一个卑微的旁观者。
就像此刻。
摔倒在砂砾遍布的地上时,我的小腿突然剧烈抽筋,泛起一阵难忍的疼痛。但在那个瞬间痛意交织的意识中我已经猜到了走向。第一次走过的路不知为何会有一种熟悉感,就像从前走过,而记忆中清晰的事件便犹如情景再现般一一发生。平坦的甲板化作土地,黄昏已然过去,鲜红的太阳在我手中融化,船与海浪终于远去、成为记忆中铺垫一切的远景。而我真正的梦魇,此刻才刚刚降临。
我竭力控制着自己只注视自己的掌心,但梦永远拥有更高权限,它轻松调动我的视线,将它划过手掌,拨到一旁,只看着地面。
炼狱杏寿郎就躺在一片白百合之中。他闭着双眼,神情平和,一贯爱笑的嘴角依然保持微笑的弧度,仿佛只是陷入沉睡。
但我清楚地知道并非如此。这是扭曲了现实的噩梦,抓住我内心的弱点如同抓住我的命脉,扼住我,想看我崩溃的样子。
但只要那个念头出现,我的手乃至我的整个身体就开始剧烈地颤抖。我掌心盛着的红色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到终于溢出,嘀嗒落在炼狱杏寿郎胸口。红色化作血液,露出炼狱杏寿郎一片狼藉的伤口。
我不停尝试着改变梦境,在梦中无声尖叫,不断地尝试操控自己的身躯去说话做事、表达自我,而不是只能点击着固有的选项,走着固定的路途。终于,在一息之间我似乎夺回了掌控权,要做的只有闭上眼。
黑暗袭来,可内心的苦痛并不随着视野的消失而消失,即使身体没有伤处,隐隐作痛的感受依然存在,跟随我的每一次呼吸而起伏在血肉之中。
“……朝和?”
我的眼泪已经流淌出眼眶,一滴又一滴,无法计数,悲伤挤压着泪腺,让泪水失禁。
而他的声音……
“朝和!”
“朝和,快醒醒!”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穿过层层笼罩的梦境,最终抵达我真实的内心。我下意识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睁开眼,在泪光中闪烁的光线几乎让我无法视物,但我已经捉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指尖濡湿,与方才看见的炼狱杏寿郎不同,此刻在我眼前的炼狱杏寿郎神情担忧,眉间轻蹙,他刚为我擦去脸上一片湿润,小心翼翼地反握住我的手。
“还好吗,朝和?是做噩梦了吗?”
却是活生生的、健康的、平安的。
被扶着坐起,我愣愣地看着他许久,终于清醒。
那只是一个梦。
“我梦到了……”话一出口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挤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而无比清晰的梦境也在这一刻闪烁着模糊起来,似乎已经变得邈远。即便如此,我仍然知晓梦中我所经历的是何种结局。
杏寿郎的怀抱温暖妥帖,包裹着我,我能嗅到他衣服上浆洗后的味道,淡淡的皂角香气,我们贴近、相拥、分享一切。他怜爱地抚摸我的鬓发,微微粗糙的指尖划过我的耳垂,轻声安慰我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梦的确与现实是相反的,但毫无疑问,梦展现的是我不愿意承认但无可反驳的恐惧来源。
只是幸好,它不会发生,永远不会。
我也绝不允许它发生。
但很多状况的出现有时候只是为了提醒你多加小心。我沉浸在情绪之中没能发现,等我冷静下来,一切又太晚。
天音夫人代表主公向我和槙寿郎伯父发来邀约。没错,是我和槙寿郎伯父,而不是我和杏寿郎,更不是炼狱父子俩。我实在想不到自己需要和槙寿郎伯父出席的场合会有什么共同点,而主公与天音夫人的邀约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我在鬼杀队并没有负责什么事务,一直以来参与帮助的也是与战斗无关的基础内容。槙寿郎伯父就更加了,他早已隐退且不理世事,若真说起呼吸法的运用,绝对与现任的柱无法相提并论。
我看着杏寿郎,尝试从这个知道主公秘密安排的人身上找找突破点,但炼狱杏寿郎绝佳的表情管理让一切失效。槙寿郎伯父的表情倒很严肃。但考虑到从未见过他处理炎柱或鬼杀队事务时的表情,我也只能认为槙寿郎伯父只是在面对要务时与杏寿郎不同,一向以严肃认真为核心。
怎么都想不到原因。
不过我原本就准备今日前去拜访天音夫人,以向她汇报炸药的配置已经全部完成,只需运送至鬼杀队即可。需要探讨的也正是运输方面的事务,不知道这么多炸药要送到何处,也不知道应该由谁来运输。
各自琢磨着,我就这么和槙寿郎伯父踏上了前往鬼杀队当屋的路途。
坐到车上时,才发现其实这是我和槙寿郎伯父第一次独处,汽车狭窄拥挤的车厢里什么秘密都藏不住。槙寿郎伯父比起第一次见面时颓唐失意的样子改变了许多,虽然还没能完全戒酒,但平日里已经滴酒不沾,也会在杏寿郎繁忙时帮忙处理一些鬼杀队的琐事。即使前任炎柱的威名早已经随着自己的堕落而消散,但接过这个名号的杏寿郎已经再一次挥动了旗帜,让炎柱的名字重新响彻。
这一回,从前主公休息的正室房门紧闭,我与槙寿郎伯父没有再见到主公,而是直接被邀请去了侧间茶室。怀着莫名担忧的心情见到了天音夫人,她面色如常地招呼我们。能看到槙寿郎伯父振作起来,天音夫人很是欣慰,他们怀念了杏寿郎的母亲,也回忆了杏寿郎从前的趣事,但闲聊显然不是今日的正题,话语说罢,一切最终停留。
槙寿郎伯父没有再次跟随天音夫人的节奏,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夫人,主公的身体还康健么?”
沉寂的茶室第一次让我感受到窒息,而沉默也自觉地为我拉开遮掩真相的帷幕。
主公的身体也已经不好了。
订婚前见到他时他已经卧病在床,没有天音夫人协助甚至不能独自坐起,那么现在……
不等天音夫人开口说话,拉门被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击响,得到夫人同意后门外之人又将门推开了些。是辉利哉。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孩子,看起来像是雏衣和日香。
辉利哉带来主公的口谕,他想要与槙寿郎伯父单独论事。
等辉利哉带着槙寿郎伯父离开,我对停留在门外的两个女孩子挥手招呼道:“过来。我给你们带了礼物哦!”她们果然比辉利哉更年长些,也就更清楚礼貌和规矩,会与人生疏地保持距离。
但我不会如此。即使她们是主公的孩子,说到底她们也只是年幼的孩童,生活在闭塞的山中,为了安全不能外出,失去了许多寻常孩子就能拥有的乐趣。
从包中取出手鞠球,我将它直接递给雏衣和日向。这是我上次来的时候答应她们的。上回来时她们两人依偎着坐在游廊一角,正尝试用彩色的丝线修补一个手鞠球。那个手鞠看着有些陈旧了,五彩斑斓的丝线已在时间流逝后失去光泽,显得暗沉而深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