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血雨腥风 五
“冷,好冷……”
玉雪倾迷迷糊糊的喊着,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分明屋内窗子都关的好好的,为什么还是有凉风乱窜?
一片漆黑,鼻尖像刚解冻,她睁开眼,鼻腔内不断有清水流出。
坤定宫的房梁像本张开的书,一撇一捺,缓缓下压,挤压着整间屋子,连呼吸都显得格外奢侈。
下腹猛地一阵刺痛,玉雪倾再也躺不住,挣扎着起身从冰窟似的被窝逃出来。
“菱角,菱角?”
一个小姑娘小跑过来,恭敬道:“娘娘有何吩咐?”
“好冷啊,宫里为何这么冷?”
“回禀娘娘,奴婢不觉得冷。”
“是只有我这一处冷,还是皇宫里都这么冷。皇上那里也这样吗。”
“皇上今夜宿在楚美人那里,想必不会冷。娘娘若是觉得冷就多盖几床被子吧。”
玉雪倾拽了拽衣袖,将手悄悄缩进去,叹气道:“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两道欢快的声音,“菱角,你就这么敷衍皇后娘娘不怕她怪罪吗?”
“哈哈,娘娘才不会呢,她最大度了。好了,我们快去玩吧!”
大度吗?
玉雪倾无声地笑了一下,默默抚上肚子,阵阵刺痛传来,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她今年应该三十三岁了,回忆起来人生只有两部分,军队和千里逢。
这个世界在她二十八岁时天翻地覆,而她的人生早在二十岁那年已成定局。
那年,她奉旨嫁给了千里逢,这场婚事中所有人都很开心,千里家、玉家、白家。分明她也该一同高兴,可她的心却不知为何总有悬空之感,像被提了起来,又攥住脖子。
起初,一切如常,她总是在两家中往返,偶尔去一去军营。直到有一次,玉家的下人不再叫她大小姐,而是叫她千里夫人。
就这样,玉雪倾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同时失去了玉家。
她成了“外姓女”,宗亲长老们在考虑下任家主时主动将她排除在外。
紧接着,玉家倒了。
千里逢常说她幸运,跳出了玉家这个火坑,可她每次听这话都想笑,像被人绑在椅子上挠痒痒。
后来,轮到了千里家。千里逢彼时已成家主,他并未坐以待毙而是奋起反抗。
玉雪倾第一次这样支持过千里逢,她像是有一肚子的怨气要发泄,四处带兵征战,帮千里逢攻下一又一座城池,在军中立下威信,再次有了自己的名字——玉将军。
可白笑孔并不容易对付,她设计困住千里逢以此逼迫玉雪倾退兵。
又是一个无理的要求,白笑孔最擅长做这样的交易。
玉雪倾看着摇摇欲坠的皇城,安慰自己,千里逢的牺牲是值得的,于是要举旗攻打,可一滩血迹阻挠了她。
她怀孕了,在最不合适的时候。
可她并不害怕,反而有些喜悦,现在是白菊开放的季节,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十丈珠帘”。
玉雪倾满怀期待的抚摸着小腹,沉甸甸的,幻想里头是否也有朵“十丈珠帘”。
千里家的宗亲踩着时间赶了过来,他们逼迫玉雪倾退兵,欺负她身后空无一人,得知她怀孕了更是百般阻挠她带兵打仗,貌似善良,实则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大魏的天下她打了九成,剩下那一成却被人哄抢,好话歹话说尽了,生怕她将功劳占尽。
可就这一成,他们却久攻不下,无奈之下只能重请玉雪倾挂帅出征。
白笑孔自然不是好对付的,她知道千里逢的倚靠是什么,设计给玉雪倾下了毒。
真是莫名其妙,因何不毒千里逢?
就这样,在一阵剧痛后,这个悄然而至的孩子走了,又留下一滩血水,还顺带卷走了玉雪倾的一身功夫,给她留下个半残废的身子,连风吹多了都会头痛。
玉雪倾盯着盆中的“十丈珠帘”,手边一瓢接着一瓢的水浇下去,她从此再没养活过白菊。
至此,军中没了玉雪倾的消息,她的名字再一次消失。
玉雪倾三个字彻底被千里夫人替代,直到她二十八岁那年,千里逢称帝。
他改变了整个世界,毕竟男人已经许久没有做过皇帝了。国内因此叛乱频起,他无奈只能出兵镇压,抓到就杀,一直杀到女人比男人少才停止。
都是陈年旧事了,一阵凉风将她唤醒。玉雪倾回了回神,扒住桌子撑起身体,一点点挪回榻上。
肚子还是火辣辣的疼,四肢百骸都像泡在冰水里,今夜注定无眠。
她盯着房梁,反复思索着一个问题——她究竟爱不爱千里逢。
他们夫妻十三载,如今才来想这个问题多少有些穷途末路地可笑,但玉雪倾就是好奇,因为这是她数年来唯一的乐趣。
她开始一遍遍地假设——这是爱。
但这未免有些可笑,爱像一根钉子嵌入她的后脑,坐立不安,两耳如同被长针贯穿,永无宁日,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继续,已经难过到一经治愈就会被遗忘的程度。
又或者,这感觉像被蒙住双眼推入悬崖,在下坠的一瞬间,胸中狂震,有声音轻贴在耳侧念道:“感受到了吗,这就是爱。”
玉雪倾重重闭上双目,感觉自己被钉入棺木中,待最后一锹尘土掩埋,她的身体顷刻爆发,尸水横流,污秽,恶臭,引来蚊蝇聚会。
千里逢此时应正躺在楚美人臂弯吧,无耻地享受着她的温暖与包容,像趋光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