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虚拟的锚点
那声微弱得几乎被监护仪滴滴声掩盖的“晚晚”,像一道划破厚重云层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路晚晚整个世界,也耗尽了她长久以来支撑自己的全部力气。她紧紧握住江一尘那只终于给予回应的手,将脸埋在他冰凉的手背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是释然,是狂喜,是数月来所有恐惧、绝望和坚持在这一刻的彻底宣泄。
陈医生和护士很快被唤来,进行了一系列快速而专业的检查。江一尘的意识状态极不稳定,那短暂的清醒如同风中残烛,很快又被深深的疲惫和混乱拉回了昏沉的睡眠。但陈医生确认,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他的大脑正在尝试重新建立连接,意识的火种已经被点燃。”
接下来的日子,江一尘时睡时醒。清醒的时间很短,且状态起伏很大。有时,他能认出路晚晚,眼神里带着依赖和迷茫,会下意识地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她是唯一的浮木;有时,他又会陷入莫名的恐惧和混乱,眼神空洞,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甚至会对靠近的医护人员产生剧烈的抗拒;偶尔,他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流泪,或者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呓语,夹杂着“碎片”、“符号”、“不能回去”等模糊的字眼。
路晚晚寸步不离。她成了他最熟悉的坐标,在他清醒时,一遍遍温柔地告诉他现在是何时,身在何地,他们已经安全;在他混乱时,耐心地安抚,哼唱熟悉的旋律,或者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传递着无声的陪伴。她将他喜欢的音乐设成病房的背景音,将他以前爱看的书放在床头,尽管他目前还无法阅读。
康复治疗同步启动,过程缓慢而艰难。物理治疗师帮助他活动萎缩的肌肉,他的肢体僵硬无力,每一个简单的抬臂或屈腿动作都伴随着痛苦的颤抖和巨大的努力。言语治疗师尝试引导他发声,但他的语言功能受损严重,常常是张着嘴,却发不出正确的音节,只能发出焦急而沮丧的嗬嗬声。
最让路晚晚心碎的,是认知和心理层面的评估。神经心理学家发现,江一尘的长期记忆,尤其是与个人经历和情感绑定紧密的“情景记忆”受损严重,呈现出碎片化、模糊甚至错乱的状态。他能模糊记得路晚晚的脸和名字,记得《幻界》游戏的一些零散画面,但对许多具体事件,比如他们的订婚细节、他失踪前的经历,甚至他父母的确切样貌,都变得混沌不清。他的短期记忆也极差,常常刚说过的话,几分钟后就忘记。
“他的大脑像一面被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镜子,”心理医生对路晚晚解释,“映照出的影像支离破碎,而且很多碎片可能已经遗失或错位了。康复的过程,就是帮助他慢慢寻找、清理、重新拼接这些碎片,但……我们无法保证能恢复原状。”
路晚晚看着病床上因为尝试回忆而头痛欲裂、烦躁不安的江一尘,心中痛楚,却更加坚定了信念。就算他忘了一切,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她就有信心陪着他,一块一块,把丢失的世界找回来。
一天下午,阳光很好。路晚晚推着轮椅,带江一尘到病房外的玻璃暖房里晒太阳。暖房里种着些绿植,空气温暖而清新。江一尘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玻璃顶棚外的流云。
路晚晚蹲在他面前,轻轻按摩着他无力下垂的手指,柔声说着话:“你看,外面的天空多蓝。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就能出去走走。还记得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吗?你总说那里的芝士蛋糕太甜……”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并不指望他回应。突然,江一尘的目光从天空收回,落在了她颈间。那里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坠是那枚订婚戒指。
他看了很久,久到路晚晚都察觉到了异样。她停下话语,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那枚戒指。
然后,她看到,江一尘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起了他那只正在接受康复训练的、还不甚灵活的手,朝着那枚戒指,一点一点地伸了过来。他的动作笨拙而吃力,眼神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困惑、追索和一丝微弱光芒的复杂情绪。
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枚冰凉的戒指。
一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通过。路晚晚屏住呼吸,看到他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眶中滚落。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枚戒指,仿佛要通过它,看穿一层厚重的、阻挡着他与过去联系的帷幕。
路晚晚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触碰着,感受着他指尖的微颤和那无声奔涌的悲伤。她知道,这不是崩溃,这是一种连接,一种被遗忘的情感,正试图冲破药物的残渣和神经的损伤,艰难地回归。
过了许久,他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靠在轮椅上,闭上了眼睛,胸口微微起伏。但他紧锁的眉头,似乎比刚才舒展了一些。
路晚晚轻轻握住他垂落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他微弱的体温。她知道,前路依然漫长,康复的每一步都可能伴随着挫败和痛苦。他可能永远无法变回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江一尘,他的记忆可能永远残缺,他的心灵可能永远带着创伤。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活着。他回来了。他在努力地想要记起她,记起他们的爱。
这就足够了。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温暖地笼罩着他们。路晚晚看着身边这个在困顿中挣扎的灵魂,心中充满了平静而强大的力量。无论未来还有多少挑战,无论那隐藏在暗处的“彼岸花”是否还会带来风波,她都将紧握他的手,陪伴他,走过每一个清晨与黄昏,直到生命的尽头。
破碎的镜子,依然可以折射出光芒。而他们的光芒,正从这最细微的碎片开始,一点点重新汇聚。
在江一尘的意识状态相对稳定,不再出现剧烈波动后,经过严格的评估和安排,路家和江家的父母终于被允许前来探望。
那天下午,病房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心酸的气氛。路明远和周雅,江瀚云和周韵,四位老人几乎是屏着呼吸,在护士的引导下,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当他们看到病床上那个消瘦、苍白、眼神依旧带着几分茫然与脆弱的江一尘时,江母周韵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捂住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江瀚云眼圈泛红,用力拍了拍路明远的肩膀,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沉重而无需言语的眼神。路晚晚的母亲周雅则快步走到女儿身边,紧紧抱住了她,心疼地摩挲着她清瘦的脊背。
“一尘……我的孩子……”周韵哽咽着,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
江一尘的目光有些迟钝地转向声音来源,他看着眼前这张布满泪痕、充满关切的脸庞,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地辨认。他的眼神里有困惑,有陌生,但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牵引。他张了张嘴,没能叫出称呼,只是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但这已经让周韵激动不已,她颤抖着握住儿子的手,连声说:“哎,妈妈在,妈妈在这里……”
路明远和周雅也上前,温和地跟他说话,提起一些他小时候的趣事,或者家里最近的琐事。江一尘的反应很慢,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眼神会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类似“恍然”的光芒,但很快又湮灭在迷茫中。他认得出路晚晚,对她的依赖感最强,但对父母,那份深刻的记忆连接似乎断裂得更严重。
这次探视时间不长,但对四位老人来说,亲眼看到儿子(准女婿)还活着,并且在一点点好转,已经是绝望深渊中透出的最宝贵的光。他们离开时,虽然依旧忧心忡忡,但眉宇间的死寂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悲伤的希望。
探望结束后不久,陈医生找到了路晚晚,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关于利用虚拟现实技术辅助认知康复的方案,上级已经批准了。”陈医生说道,“《幻界》游戏经过国家技术团队的彻底审查和底层代码重构,移除了所有可疑的数据采集和后门程序,已经在一个高度安全的隔离网络内重新部署上线。我们认为,游戏内熟悉的环境、任务逻辑和社交互动,可能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