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 91 章
自打遇见那座光明神像,萧玠心中记挂,便专程去神祠拜谒。
隔着一条街,萧玠就闻到香烟气息,连丽春花香都盖过一头。等见了光明神祠,更是赞叹不止。
祠庙高大华丽,简直像南秦光明神庙的等身复刻。香客络绎不绝,几乎踏破门槛。
萧玠便装出行,没有太过惹眼,不由笑道:“没想到大梁还有如此兴盛的光明祠庙。”
唐翀随行在侧,请他入内,“这是托殿下和秦公的福。”
庙内陈设无不精细,壁画栩栩如生,色彩鲜亮,只怕涂料中搀了金粉。宝座前更供奉灯塔灯山,足有二十层高,一走近就能闻到香油燃烧的浓香翻动。郑绥看向烛台,不由讶然,“这灯台都是由纯金打造?”
唐翀呵呵笑道:“正是,这十座桐花金烛台正是由永州虞四郎供奉,半年还要换一次新呢。”
“永州虞氏。”萧玠问,“是嘉国公的本家?”
“正是,仔细算来,这位四郎还是嘉国公的堂侄。臣听闻嘉国公一脉名望最盛,却并非长房。这位虞四郎的父亲正是虞氏这一代的族长,家中绫罗绸缎取用不尽,更别说几只金盏子了。”
郑绥奇道:“永州离柳州可是有一段的路程,虞郎如何得知神庙之事,又如何供奉?”
唐翀笑道:“这样讲起来,还是几年前那次粮荒。别说北方,连咱们南方都一场大旱,粮价翻了十倍不止。臣也是一筹莫展,只怕成个千古罪人。当时仓中粮已殆尽,臣便出动公员向邻地求粮。但要么也是受旱灾之苦,要么就是坐地起价,全无道德。柳州城中已经有人饿死,臣走投无路之际,一位善人来到柳州,捐出自己全部存粮。”
唐翀深深吸一口气,“那真是一位神人!自从他来后,粮车源源不断驶入柳州,他一人之粮竟够柳州上下吃用。善人的粮车整整拉了一个月,帮柳州上下扛住这次灭顶之灾。”
萧玠道:“一人之粮供养全州,听上去绝非凡人能为。”
唐翀道:“谁说不是,这位善人不留姓名,穿戴斗篷,一个月来竟无人得窥真容。就算有人偶尔瞧见他的脸,事后竟回忆不起他的相貌。但他来的时候,右手挎把丢了鞘的刀,左手提一盏灯笼,白天晚上的不熄灯。一个月里,竟不见他更换一次蜡烛,说来也奇,再大的狂风,也没将那蜡烛吹暗一分。直到他离开,柳州上下没有一人猜出他是何方神圣。还是一次打扫秦公当年暂居过的房间,找到了一幅光明神画像,臣等才知是神明下降普度众生。光明神更是一州恩人,是故举州信奉。”
萧玠颔首,“不料竟有这样一段故事在。”
唐翀道:“正是,劫难过后,光明神下降施救柳州之事传扬开来,便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柳州也就成为咱们大梁光明信众的聚集之处。”
萧玠目光从那金光熠熠的烛台上移开,投向空无一物的宝座之上,问:“我看香客众多,怎么不见神像?”
“前几日殿下也瞧见了,各地信众给神像新塑了金身,便把旧的搬了下来。新神像本该立即换上,但再过几天就到初五,是光明神的诞日。臣等商议,在当天举行法会,热热闹闹地将神像请上去。法会后,便由社邑组织,各地新种捐出善款,以光明名义建立医馆粥铺,救济百姓。”
“这可是功德无量。”萧玠笑道,“到时候我也想捐些东西,使君觉得是否可行?”
唐翀忙道:“那可真是咱们柳州的荣幸了!”
萧玠问:“这样的善款募捐是每年都有么?”
“每年都有。既能得神王庇佑,又能图个名声,但凡有点家底的都趋之若鹜,生怕叫人比下去。”
萧玠笑道:“既如此,更不能两手空空地来了。只是我没参与过募捐,不知都能捐些什么物品,多少数量合适。还想借一份往年的单子瞧瞧。”
唐翀叹道:“殿下心怀天下,下降咱们柳州已然是咱们天大的福气。殿下随意赏些什么就成。”
“使君也说了,我是殿下,出来就是陛下的脸面。”萧玠笑了笑,“总叫我有个底,别闹了笑话。”
一番礼拜后,唐翀也叫人取来单子,这会便到了中饭时候,萧玠便登车回去。临上车时他没踩好,将脚扭了一下,便打开车帘叫郑绥:“绥郎,你有没有伤药,我敷一下脚。”
郑绥钻进车中,却见萧玠正襟危坐,全然不见伤痛之色。
他顿时会意,等马车辘辘行驶,方低声道:“殿下觉得有蹊跷?”
萧玠身上的素罗袍是秦灼留下的料子,阳光下粼粼如波光,在马车里,闪烁着金粉般淡淡的暗芒。他打开名单,转手递给郑绥,道:“捐赠者有不少乡绅富户,还有许多世家子弟,五湖四海无不包括,看这样子,至少南方信奉光明的不在少数。但咱们一路南下,在其他地方并没有见到光明信众。如果光明神这般声名远播,怎么会只播到捐款的富贵之家,平头百姓却少有听闻?”
郑绥道:“臣也在想这件事。唐翀提到柳州信奉光明,是为了感谢神王助柳州度过粮荒。他指的粮荒,应当是奉皇十年的南三道大旱。但臣记得当年南方普遍受灾,南秦的灾情更是只重不浅,陛下派马道运粮时还有过嘱咐,如向南秦借道,需予粮食为谢。既如此,如果真是光明神降世,为什么不救自己的子民,反而去救与南秦敌对的梁人?”
两个人同时静下来,一时间,耳边只剩下辘辘车声。那股花香的小手将帘掀起一角,柔若无骨地探进来,捏过萧玠的耳垂后又去摸郑绥的脸。这样本该如坐针毡的暖香里,两个人却心冷如铁。
郑绥终于开口:“殿下,你还是先回去,臣带龙武卫在此探查,一有消息,立刻书信相报。”
萧玠道:“我现在一走,不过打草惊蛇。”
“殿下,”郑绥沉声道,“别犟。”
“王云楠案我过来了,玉陷园案我过来了,潮州谋逆案我也过来了。”萧玠道,“我的命数在二十岁,还有三年,老天有眼,不会提前收我。”
他求道:“绥郎,你做统帅,我做小卒,好不好?我保证什么都听你的。”
郑绥沉默片刻,问:“都听我的?”
萧玠忙道:“都听你的。”
郑绥没再多说,应了一声。萧玠笑起来,也就放松了姿态,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他听见街边呦喝叫卖声,便掀开帘子,问:“阿婆,这花饼闻着香,要怎么卖?”交谈一会,便要下车,扭头冲郑绥笑笑:“七郎爱吃梨花做的糕点,我下去买一些,就来。”
***
萧玠将梨花糕从怀里取出,刚放上桌,一回头,见沈娑婆抱了一怀的花倚门看他。
萧玠笑道:“进门没找见你,也没带琵琶,以为你干什么去了。”
沈娑婆走进来,笑道:“自然是会娘子去了。风和日丽,好不怡人呢。”
萧玠也笑道:“难为还记得回家。”
“何止,臣这不连娘子都携将回来。”沈娑婆将花递过去,“殿下若大度,便给个安置。是叫她进外间的白玉瓶儿好呢,还是卧室的石青花觚好?”
“你好多话。”萧玠一贯经不得调笑,便将花接在手中,轻轻闻了闻,“这也是丽春花么?总觉得颜色要深些,香味也不一样。”
“柳州虞美人品种远逾百数,若尽相同了,反倒不美。”沈娑婆讲了这一句,便只看他,不说话。
萧玠问:“你瞧什么呢?”
沈娑婆笑道:“我瞧花面不如人面好。”
萧玠把花往他怀里一塞,板着脸道:“你这几天尽学些混账话。”
“这就混账?”沈娑婆捏了捏他的脸,“臣真混账的时候,殿下可是没力气和臣说嘴的。”
萧玠边躲边道:“别捏我,我有正经事讲。”
沈娑婆便不同他闹,仍虚虚抱着他,道:“臣洗耳恭听。”
萧玠问:“你这几日出去采风,有没有觉得什么异样?”
沈娑婆想了一会,“倒真没什么。柳州人民和乐,生活也算得上富足,对唐刺史这位父母官也是赞不绝口。如今丽春花一开,整个鲜花作业更是如火如荼。依臣之见,柳州称得上是安乐之城。”
他察觉不对,问:“殿下觉得,柳州有鬼?”
萧玠又将那束丽春花搂过来,插进净瓶里,“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柳州城太安乐了,像所有人想要我看到的安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