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上古洪荒,云泽大陆,天魔出世,三界动乱,生灵涂炭。
神族、人族、妖族中涌现出无数英雄,响应天道,举起旗帜,奋起抵抗,联手诛魔,战火僵持千年,哀鸿遍野,死伤万万之数,终于将天魔和爪牙封印进深渊炼狱。
英雄们付出沉重的代价,众神陨落,大妖绝迹,将军埋骨,唯有人类部族留下了文明的火种。
他们为英雄建立庙宇,祭祀传承,他们在被摧毁的土地和废墟里拿起工具,重新建设家园。
春来秋去,寒来暑往,生生不息,万物复苏,他们将小小的部落变成村庄,村庄变成小镇,小镇变成城市,城市变成国家。
数千年时光过去。
世界依旧安宁和富饶。
魔潮带来的苦难已被淡忘,封入历史的长河,滚滚浪花里留下无数传说,偶尔溅出几滴水花,落在文人墨客的笔下,让人遥遥窥见那些充斥着热血和牺牲的英雄岁月。
……
安宁镇位于中州的水乡丹城西侧,周围群山环绕,野兽横行,耕种艰难,但有宽敞的渭河穿过镇旁,水路连接丹城,渔获丰富,消息灵通,容易寻找生计,日子还算过得。
镇里民风淳朴,因循守旧,家家户户知根知底,闲时喜欢聚在一起喝茶摆龙门,但凡有点新鲜事,不消三日,便街知巷闻。
比如金门宗宗主的灵宠黑面狐和外头的野狐狸私奔了。
宗主千里追宠,终于在梅山寻回心肝宝贝,洗干净后发现是只白狐,黑面狐携妻带崽回来看见这一幕,气得疯狂嚎叫,至今不肯原谅主人,再次离家出走;
比如秀华门的大弟子被发现脚踏八船,姑娘发现后震怒,集体寻仇,大家都在打赌,要用这位勇敢渣男的伤势,来证明哪个姑娘最厉害;
比如弱柳扶风的问月仙子,竟能一口气吃下六只烧鸡;
又比如盗门长老被贼偷了钱袋……
天下太平,大家津津乐道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距离遥远,难以求证,说错也没人上门算账。
然而,最近安宁镇出了件新鲜事,惊爆震撼,人人都在打听。
宋家的女儿有亲事了?
宋家那个嫁不出的女儿有亲事了?
宋家那个嫁不出的恶棍女儿,居然找到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究竟是老天不长眼,还是祖上冒青烟?
……
无风不起浪。
在安宁镇镇民的心里,宋宣是天生恶种,是异类,是避之不及的存在。
这话不是造谣,而是有来由的。
二十多年前,宋家夫妇来镇上开了家医馆。
男人名叫宋丹灵,是个清秀俊雅的读书人,医术高明,行事仁厚,收费低廉,救了不少性命,很快就得到了镇民的尊重。
他的妻子宋金刀却是个黑壮魁梧,虎背熊腰的女人,说话粗声粗气,不温柔,不贤惠,也不懂女红厨艺,但武艺超群,采药打猎更是一把好手,医馆刚开业时,曾有混混和骗子来医馆闹事,故意瘸着脚,污蔑宋医师的医术有问题,被她抄起扁担,三下两下把腿打断,然后交给丈夫,当众接骨施针,证明医方无误。
从此安宁镇的镇民们深刻理解“畏妻如畏虎”这句俗语,也学会在求医时尊重大夫,谨遵医嘱,诚实有礼的重要品质。
宋医师脾气温和,稍微有点读书人的清高,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医术,努力治病挣钱,宋家也没有长辈做主,他娶得如此悍妻,自然毫无夫纲,家里事事都由妻子说了算。
镇民经常看见宋医师在院子里,用那双提笔写字的手,拿着针线缝补衣服,或是穿着制药的罩袍,站在灶前切肉洗菜,炖汤煮羹,偶尔还要被娘子埋怨几句菜做咸了还是做淡了。
这样的场景很别扭。
中州守传统,重孝道,大部分家庭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只有顶顶没本事的男人才会让女人当家做主。
谁家有个文化人,不是放祠堂里供着?
谁家挣钱的大老爷们,在屋里那么没地位?
宋医师的品貌才学,性格谈吐,都是上上等的,哪怕是财主家的娇娘子也配得起,怎么就娶了如此粗鄙无能的悍妇呢?
大家都觉得这门婚事里透着古怪,奈何宋医师不喜交际,除了看病时会望闻问切,和患者说几句必要的话,其他时候都是低着头琢磨药方或是菜谱,完全不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
宋金刀则说话泼辣,处事霸道,眉目里带着戾气,身上还有若隐若现的血腥味,让人望而生畏,镇民也不太敢和她深交,更不敢打听她的来历。
不知何时起,镇里出现传闻,说宋金刀曾是杀人如麻的山匪寨主,麾下小弟上千,手里性命无数,打劫时遇到俊俏儒雅的宋医师,见色心动,把人强抢回去做压寨郎君,毁了清白。
宋医师原是好人家的儿郎,不愿从贼,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为天下大义,舍身度化女魔头,让她放下屠刀,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两人一起来到安宁镇抛弃过往,开始新生活。
这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睛,细节丰富,情节逼真,特别猎奇,很快风靡整个安宁镇,最后才传到宋医师夫妇耳里。
宋医师心思纯真,他听到“女土匪”在洞房花烛夜强迫“俏医师”的荤话段子后,面红耳赤,压根儿没意识到主角的是自己,一边嫌弃故事不要脸,一边硬拉着好奇心重死赖着不肯走的妻子,拂袖而去。
次日清晨,医馆开门晚了大半个时辰,有患者看见宋医师的眼睛红得如雨后桃花,似乎在夜里狠狠哭过,宋金刀在旁边做小伏低,嬉皮笑脸,哄来哄去,言词里似乎提到了“压寨夫君”什么的。
真相揭晓,这不就坐实了吗?!
这年头,好大夫是不能得罪的,谁都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走霉运,需要靠宋医师去阎王殿抢命,女土匪和俏郎君什么的都是过去的事,也没有证据,现在镇里只有一对普普通通的宋家夫妇,乱猜的东西藏在心里就好,绝不能乱说!
若是憋不住,就去看看宋医师手里新缝的狼皮坐垫,看看宋金刀酒坛里新泡的虎骨药酒,再看看柴房里挂着的猎物,血味没有散尽的钢刀和弓箭,就会懂得宽容大度,什么好话歹话疯话混话都说不出了。
宋家夫妇在安宁镇定居两年后,宋金刀怀孕了,家里没有长辈帮忙,宋医师只能自己翻查医书,请教邻人,鞍前马后地照顾孕妇,短短几个月里,好脾气的宋医师学会了骂人。
医馆里经常传来咆哮声“宋金刀,你给我把刀放下!弓也放下!我知道你的身子骨比寻常孕妇强,不用打头狼来证明!”
“不准推石磨!不准挑水!不准劈柴!更不准在厨房玩火!粗活不用你做!”
“就算闲着无聊也不能追兔子,不要和村里的狗打架!鹅也不行!”
“好好好,咱们不听邻居的,这补药太苦就不吃了,你从树上下来,慢慢爬,千万别跳!”
满院子的鸡飞狗跳,听者无奈,闻者无语。
天有不测风云,好景不长,几个月后,镇里出了场大祸事。
渭河里不知从哪里来了只妖魔,身如狒狒,首似鳄鱼,浑身布满绿色鳞片,叫声就像婴儿啼哭,藏身水里,好食人。
先是几个渔民莫名失踪,只余空船在河上晃荡,后是玩水孩童和洗衣妇消失,闹得人心惶惶。
镇里没有除魔的修士,也没有厉害的侠客,想去丹城求援,奈何路只有两条,便捷的水路被妖魔堵死,无船敢行,另一条山路曲折坎坷,需要绕道三座山,走一百多里路,山中豺狼虎豹,毒蛇瘴气,亦有鬼魅迷眼,通行艰难。
安宁镇的镇长一边通知所有人,不准靠近水边,一边组织青壮勇士,翻山去丹城求援。
镇民听从安排,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只靠井水度日,妖魔吃惯了人肉,愈发胆大,数日寻不到食物,腹中饥饿,竟在夜里趁暴雨从河中爬出,闯入镇里,破门入屋,四处杀人,镇民惊慌逃窜,死伤无数。
宋家医馆建在镇郊,靠近渭河,首当其冲。
当时宋金刀怀胎九月余,隐隐有发动迹象,不好挪动,产婆害怕妖魔,不肯出门。
宋医师被迫自己动手,他一边研究接生手法,一边安慰妻子,慌慌张张,事情繁多。
屋外的暴雨和雷电声又遮掩了哭喊求救的声音,两人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妖魔闯入医馆,宋医师手无缚鸡之力,他为护妻儿,试图用身体挡住大门,险些命丧,宋金刀情急,不顾腹中即将生产的剧痛,提刀就砍。
刀风里出现耀眼的火光,镇邪的血符铺天盖地,在雷电中照亮了夜空。
镇民方知,宋金刀除了是个“女土匪”,也是西州修士,主修火法,体内有镇魔灵火,还有一身除魔降妖的好本事。
奈何临产的孱弱和痛楚拖累了身手,修炼的灵火也被暴雨削弱,妖魔的能力却在水里更胜一筹,宋金刀竭尽全力,与妖魔搏斗数个时辰,杀得天昏地暗,险险砍下妖魔的头颅,自己也身负重伤,血崩不止。
宋医师流着泪,用尽浑身解数,耗尽所有珍贵药材,也抢不回妻子的性命,心生死意。宋金刀却强行剖腹,取出尚有气息的孩子,托付丈夫,让其好好活着,照顾女儿。
这个孩子就是宋宣。
宋宣出生在母亲的死亡和妖魔混合的血泊里,据说她来到人间的那一刻,没有呼吸,本以为活不成,奈何宋医师怎么都不肯放弃,针灸按摩,折腾许久,突然活了。
小小的婴儿竟睁开眼睛,没有啼哭,而是发出一声如同被激怒野兽般的咆哮,贯彻九霄。
山中传来狼吼虎啸相应,乌鸦在暴雨中暴动,铺天盖地地乱飞,带走死者的魂魄,漆黑的夜空中落下九道惊雷,如长鞭般重重地抽在山崖,劈开厚厚的云层,露出新生的旭日。
不久后,大家发现祝女神庙里那块上古遗留下来的镇魔石碎了。
生来克母,天降异象,处处不祥。
宋医师视若无见,他谨守妻子遗愿,待女儿如珠如宝,百般溺爱。
宋宣容貌似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