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年关
玖鸢将问题抛了回去,同时也微不可见地隐约流露出,自己保护信息来源的态度。
苏瑾看向玖鸢,那双深邃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类似欣赏的光芒,但转瞬即逝。他不再追问来源,而是伸手解开素锦,露出了里面边缘破损浸染过水渍的册子。
苏瑾并未立刻翻阅,只拿起册子,在手中掂了掂,仿佛在估量它的分量。然后,他才缓缓翻开,一页页看了下去。
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苏瑾翻动纸页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琉璃灯盏的光线在苏瑾脸上投下明明暗暗光影,使得他此刻的神情,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玖鸢屏息凝神地站着,能清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瞬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苏瑾终于合上册子,将其轻轻放回案上。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玖鸢身上,那目光里,已没了方才的淡漠疏懒,取而代之是一种莫测高深。
“你可知,此物若流传出去,于苏家意味着什么?”苏瑾缓缓出声,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玖鸢迎着他目光,毫不避让:“妾身不知全部,但知其凶险。故而,未曾示于第二人眼。”
“哦?”苏瑾眉梢微挑,“那你为何不将其毁去,一了百了。反而要送到我面前?”
玖鸢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因为妾身以为,骨肤之腐,遮之掩之,只会令其溃烂流毒,损及根本。唯有剜除腐肉,清源正本,方能保家宅长久安宁,妾身虽力微,亦不愿见苏氏门楣为宵小所累。”
玖鸢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且似深明大义,她字字句句都拿苏家长久安宁说事,身为长媳,她觉得自己必与苏家荣辱与共,也不知她这份心意,苏瑾能听懂几分。
苏瑾静静地听着,眸中神色变幻不定。
他看着玖鸢,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这个来自北地看似柔弱,却屡屡出乎他意料的女人。她有着惊人美貌,更有超乎寻常的冷静,敏锐与胆识。
良久,苏瑾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极低,却打破了书房内凝滞的气氛。
“好一个剜除腐肉,清源正本。”
苏瑾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玖鸢面前。高大身影带来一股迫人压力,玖鸢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剑兰气息,混合着一丝淡淡属于权力的冷硬。
苏瑾伸出手。
玖鸢以为苏瑾要拿那本册子,却不料他竟是抬手轻轻拂过她斗篷领口沾染的一点雪沫,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突兀与亲昵。
“此事,我已知晓。”苏瑾收回手,目光深沉地看着玖鸢,“你做得很好。今夜之后,闭门谢客,安心准备年节之事,外面一切风雨,自有我去处置。”
苏瑾没有承诺什么,也没有解释什么,但这寥寥数语,却让玖鸢惊喜不已,原来,苏瑾其实也并没有表面那样不近人情,看来她今晚算是来对了。
将册子交到苏瑾手上,玖鸢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稍稍落下。
玖鸢知道,自己赌对了。苏瑾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也意味着,他默许了她踏入这权力棋局的边缘。
“是,妾身明白了。”玖鸢再次敛衽行礼,这一次,心绪已然不同。
“回去吧。”苏瑾转过身,重新走向书案,背影挺拔而孤峭,“夜露深重,小心着凉。”
“是,妾身回去了。”
玖鸢最后看了一眼置于案头的册子,以及苏瑾沉静如山的背影,不再多言,悄然退出了书房。
踏入寒冷夜色中,玖鸢不由回望灯火通明的墨韵斋,知道从今夜起,她与这位心思深沉的夫君之间,那层无形隔膜已被打破,一种新的更为复杂也更为危险的关系,已然确立。
而苏府的天,恐怕很快,就要变了。
腊月三十,除夕。
苏府上下早已被妆点得焕然一新,朱漆大门上贴着崭新门神与春联,廊连下悬挂着大红灯笼,连庭院中光秃的树枝上也系着彩绸,处处彰显着鼎盛之家的富贵与喜庆。
仆从们脚步轻快,脸上带着节日笑意,空气中弥漫着炮竹燃放后的淡淡硝烟味,厨房飘来丰盛食物香气,交织成一股独属于年关的热闹而忙碌氛围。
然而,这份热闹之下,却涌动着只有少数人才能感知到的紧张暗流。
自那夜玖鸢叩响墨韵斋书房门,将那份要命册子交到苏瑾手中之后,苏府表面看似一切如常,内里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悄然绷紧。
砚澜轩内,玖鸢依着苏瑾那夜的吩咐,对外只称染了轻微风寒,需静养几日,实则闭门不出,连晨昏定省也暂且免了。
她每日里不过看看书,做些针线,或是透过窗棂,静观庭院中积雪消融、腊梅吐蕊的景象,姿态闲适得仿佛真是一位安心养病的新妇。
只有贴身伺候的铃兰能察觉到,自家小姐看似平静的眉宇间,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凝重。
玖鸢在等,等苏瑾有所作为,等必然将会到来的风波。
除夕这日的重头戏,是晚上团圆家宴与守岁,依照规矩,苏府各房主子皆需出席,玖鸢自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