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第 224 章
几乎就在车门闭合的同一瞬间,前座的家臣,那位面容平凡却气息内敛的中年男子开口了。
他的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在汇报天气:“阁下,关于普照寺那批‘请’来的佛像,尤其是那几尊唐代佛首……吉田少佐那边的人,这两天似乎在暗中打听它们的下落。”
竹下脸上模式化的笑意,在这一刻骤然冻结,随即浮现出警惕与不屑的神情。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残破的街景,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
家臣继续道:“东西目前还存放在城西那座废弃煤矿的第三坑道里,很安全。只是……当初‘请’它们出来时,一同‘随行’的那两位普照寺的僧人,处理起来有些碍眼。他们……认得我们的人。”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竹下缓缓收回目光,低下头,专注地、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自己另一只手上的白手套,将指尖处一个微不可察的褶皱轻轻拉平。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优雅。
然后,他开口了,语调平静无波:“文化瑰宝,不应埋没于战乱烽火之中,更不应落入吉田那种只知砍杀的粗鄙之人手中,那是对美的亵渎。”
他顿了顿:“去,妥善‘护送’那两位法师,往生极乐吧。”
他抬起眼皮,目光与前座的家臣在后视镜中有瞬间的交汇,冰冷,以及一如既往的平淡。
“至于那些佛像……让它们重见天日,得到应有的‘保全’。”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动作干净些。今夜就办。”
“嗨依!”家臣低沉而迅速地应道。
竹下不再说话,只凝视着窗外陌生的中国街景,心中一片冷然。吉田之辈,如同野犬争食,永远无法理解他正在构建的图景。帝国的战车碾碎了旧的秩序,但这何尝不是为像竹下家这样的新秩序缔造者扫清障碍?天皇陛下是完美的象征,但象征终究需要现实的力量来支撑与诠释。
这些来自彼岸的造物,是时间的琥珀,封存了一个时代的精气神。如今时代更迭,它们理应由新的守护者来品鉴其价值。
它们早已超越了宗教的范畴,它们的美,在香火鼎盛时属于众生,在乱世飘零中便只属于能读懂它的知音。寺庙的殿堂太过喧哗,反而掩盖了其本质。京都的庭园与茶室,才是能让它们的精神归于‘和寂清静’的故里。这不是掠夺,而是让美,在其应有的美学境界中,得以圆满。
是夜,依然是乌云蔽月,将这农历十四的夜晚捂得严严实实,只透下些许惨淡的微光。
两个黑影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破板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不堪的土路上。车轮不时陷进烂泥坑里,引得两人低声咒骂。
“他娘的鬼天气!这雨下起来就没完,还总往这鬼地方送人!”一个矮壮些地啐了一口,声音里满是怒气。
“少废话,赶紧扔了走人!这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另一个瘦高个喘着粗气,用力推着车轱辘。
车上胡乱叠着两个光溜溜的人形,随着颠簸无力地晃动着,光秃秃的脑袋在昏暗中偶尔反射出一点模糊的白。
他们干这行当久了,扔过刚咽气的,也扔过还剩半口气的,早就麻木了。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胆子比乱葬岗的野狗还肥。
可今夜,邪了门了。
一踏进乱葬岗那无形的地界,一股没由来的寒意就顺着脊椎骨往上爬。
空气仿佛都带着冰,有一股子比尸臭更让人心头发毛的粘稠感。
四周影影绰绰,像是立着无数沉默的鬼影。寻常听惯了的虫鸣鼠叫,此刻也消失了,死寂得可怕。
“他妈的……今儿晚上……怎么这么瘆得慌……”矮壮的声音有点发颤,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快……快点儿!”瘦高个也心里发毛,催促着,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周围,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们。
两人再也顾不上找什么深坑,手忙脚乱地将板车一掀,两具光头的躯体便像破麻袋一样滚落到一个浅坑边缘。
“走!快走!”
他们不敢多看那尸体一眼,仿佛那光头上会睁开眼似的。
两人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乱葬岗,像是背后有厉鬼追赶,谁知越想急越出事,矮个脚下一滑,一个大马趴就摔到地上了。
高个一看,急忙给往起拉,二人跌跌撞撞地死命拉那辆板车,像受惊的野狗般疯狂逃窜。
微弱的月光挣扎着穿透云隙,短暂地照亮了乱葬岗。那两颗光脑袋在坑边闪着微光。
也就在这明暗交替的刹那,在乱葬岗另一侧,两棵虬结扭曲的高大植物下两个矮小的身影,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般,从地上缓缓地爬了起来。
它们的动作起初极为笨拙,跌跌撞撞,仿佛还不熟悉这具身体。
但它们很快就站稳了,动作也从生涩变得协调,最后就如常人般熟练了。
两个小小的身影,默不作声,迈开脚步,朝着远处那座沉睡的沧州城,在微弱的月光下,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夜空中圆圆的月亮被遮住了大半,只漏出一块不规则的发光体,执着的把光洒向沉默的沧州城和两个小小的身影。
城中零星的灯火,呼应着天上的月。
月光下的萝卜园,灵气依然像温润的水波,缓缓荡漾着。
大黄揣着爪子,窝在它最爱的软垫上,半眯着眼,突然,它那毛茸茸的耳朵猛地弹了一下。
从乱葬岗方向传来了非常“奇怪”的动静。
它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睁开,带着一丝好奇。
它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蔓延过去。
“活的……?”它歪了歪大猫头,喉咙里发出困惑的咕噜声。
确实是活的。但又不是纯粹的人,那气息里有植物的味道。
它的感知里看到两个小小的,移动着的“东西”,正从乱葬岗的方向慢悠悠地朝着沧州城而来。
大黄仔细地“嗅”了嗅那气息。
干净的。
没有血腥味,没有怨气,更没有它最讨厌的、那种属于“侵略者”的污浊业力。
它们像两株会走路的、安静的植物。
大黄眨巴了几下大眼睛,有些犹豫地甩了甩尾巴尖。
按规矩,这种不明不白的东西进了它的地盘,它该去盘问盘问。
可是……人家安安静静的,没偷没抢,没杀人没放火,身上干净得跟外面的大萝卜似的。
它这个当城隍的,总不能因为人家“长得怪”就去欺负吧?
那跟那些不讲道理的“侵略者”有啥区别?
“……没干坏事……”它磕磕巴巴地自言自语,抬起一只前爪,凌空朝着那两个小妖物的方向,象征性地虚点了两下。
两道微不可察的金色光点,如同被风吹起的蒲公英种子,悄无声息地穿越空间,落在了那两个小妖物身上。
“标记……好了。”它咕哝着,重新揣好爪子,爱进城就进城吧,只要不惹麻烦。
刚解决完这个小插曲,它那灵敏的感知又被另一处吸引了——就在那个“说话咕噜咕噜”的“大坏人”所在的地方,也就是日军的宪兵队司令部方位,赫然存在着两个……很结实的鬼魂!
这种魂,它现在能分辨出来了。
能量凝实,不似寻常游魂那般涣散,多半生前是有点信仰的,不是拜它的,就是拜别的什么菩萨佛祖,比如……
果然!它的感知聚焦过去,清晰地“听”到了那地方传来微弱却持续的诵经声!
两个秃驴的魂,居然赖在侵略者的地盘念经?
大黄的金色瞳孔猛一瞪,变成两个金圈圈,尾巴也大力地抽打着软垫。
又有活了,它嫌脏,一点都不想去那个让它感觉污浊的地方!
它更不想去跟两个死了还不消停、念经念得这么“结实”的和尚鬼魂打交道!
它尝试着调动了一下城隍庙里那个浑浑噩噩的老鬼卒,不行,指望不上。让他去勾这种心神坚定的魂,怕是还没靠近就被那诵经声给超度了。
这活儿,非得它这个城隍老爷亲自出面不可!
“喵——嗷——”
大黄气得长嚎一声,在垫子上烦躁地转了两个圈,尾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空气。
它不想干活!尤其不想去脏地方。
可是,放着不管?任由两个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