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汉家女儿,亦贞亦烈,岂惧风沙?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鄯善城便坐落在这片苍茫与壮阔之间,城墙由夯土垒就,不高,却已是这片戈壁滩上最坚实的依靠。
城中人口万余,多是世代居住于此的边民,亦有往来东西的商队在此歇脚补给。自两年前归属南朝,战火渐熄,宁令仪轻徭薄赋、鼓励商贸之策惠及于此,这座小城竟也慢慢恢复了生机。
街道虽不宽阔,但店铺林立,驼铃声声,炊烟袅袅,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安宁。
这日黄昏,城头守军正待换岗,忽见远处沙尘滚滚,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般奔来。
守军队长眯眼望去,待看清那杆虽沾染风尘的玄色旗帜上鲜明的“明珠”二字时,浑身一个激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陛下!快开城门!迎驾!”
城门吱呀打开,宁令仪率着仅剩的两千余骑疾驰而入。
战马喷着粗重的白气,骑士们甲胄破损,满面疲惫,却仍保持着严整的军纪。
消息如风般传遍小城,百姓纷纷涌上街头,既惊且忧,跪伏迎接。
他们认得这面旗帜,认得这位公主,正是她麾下的王师赶走了西羌人,让他们得以喘息,重新做人。
宁令仪无暇接受万民朝拜,径直入了府衙。
鄯善城镇守使周淮安是个四十余岁的汉子,边塞的风沙在他脸上刻满了痕迹。
他疾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末将鄯善城镇守使周淮安,叩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未能远迎,请陛下恕罪!”
“周镇守请起,事急从权,不必多礼。”宁令仪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沉静,“我途中遇伏,与主力失散,北朔大汗拓跋弘亲率万骑,正尾随追击,不日即至。”
周淮安闻言,脸色瞬间煞白,他抬头:“陛下放心,鄯善城虽小,却绝无二心,末将这就下令,全城戒严,军民一体,誓与陛下共存亡,与鄯善城共存亡!”
宁令仪看着他眼中的决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却又沉重无比:“周镇守,拓跋弘志在我一人。我不愿累及全城百姓,你可愿为我备快马粮秣,我即刻离去,或可引开追兵……”
“陛下!”周淮安激动的打断她,眼眶发红,“陛下此言,是要陷我鄯善城于不忠不义之地!我等边民,虽是粗鄙,却也为国效忠,城若破,无非一死,岂能贪生怕死,坐视陛下孤身犯险?求陛下允准,让我等护卫陛下,据城而守!”
还没等宁令仪多说,他便急忙出了去。
很快,戒严的号角声响彻全城,周淮安登上城头,将陛下遇险北朔大军将至的消息高声宣告。
城中军民高喊:
“保卫陛下!”
“跟北朔狗拼了!”
“没有陛下,哪有咱们今天的好日子!拼了这条命也值!”
甚至没发生任何恐慌,没有任何军民逃散,这座城池早就习惯了战争。青壮拿起一切可用的武器登上城墙,妇孺老弱则忙着搬运滚木礌石,烧煮热油,加固城门。
人群中,一个穿着半旧胡服的少女,正帮着母亲往城头送水。
她叫周映雪,是城中昌顺商行东家的独女,自幼随父亲走南闯北,见识远比寻常闺阁女子广博。
她听着周镇守的话,看着满城沸腾的景象,不自觉的思量起来。
她回到家中的商行院落,找到正在清点库房眉头紧锁的父亲。
“阿爹,”周映雪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们不能光等着守城。”
老东家抬起头,叹了口气:“不守城还能怎样?陛下仁德,咱们尽力守城,报效陛下,便是尽了本分。你一个女儿家,别胡思乱想,安心待在后院,真到了那一步……阿爹拼死也会护住你。”
“阿爹!”周映雪语气急切起来,“若是城破,谁能护住谁?北朔铁骑之下,岂有完卵?坐以待毙,不过是束手就擒!女儿虽是女子,也读过些书,更随阿爹走过商路,见过世面。女儿有一计,或可为陛下争得一线生机!”
老东家吃了一惊,打量着自己这个素来有主见的女儿:“你有何计策?军中大事,岂容儿戏?若是计策失败,惹怒北朔,或是触怒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周映雪眼神灼灼,毫无惧色:“阿爹,您常教导我,行商坐贾,并非次次都能稳赚不赔,风险与机遇本就并存。关乎陛下安危,岂能因惧怕风险便畏缩不前?女儿愿以性命担保此计!请阿爹带女儿面见陛下。”
老东家看着女儿坚定无比的眼神,心中巨震。
他深知这个女儿自幼聪慧果决,有时甚至胜过男儿。
犹豫良久,他一跺脚:“好!阿爹就陪你赌这一把!跟我来!”
府衙内,宁令仪正与周淮安及几位将领商讨守城细节,听闻有民间父女有急计求见,虽觉诧异,仍宣了进来。
周映雪跟在父亲身后,虽有些紧张,但举止依旧沉稳,她跪拜行礼后,不卑不亢地将自己的计策和盘托出。
厅内一时寂静无声。周淮安等人面露惊疑,觉得这计策太过大胆冒险,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宁令仪却久久无言,目光落在周映雪身上,仔细打量着这个边城商贾之女。她看到了对方眼中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智慧与勇气。
周映雪抬起头,迎着宁令仪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世人皆道女子柔弱无见识,只能依附父兄夫君。可陛下您便是明证,女子亦可执掌乾坤,护佑万民。民女虽微末,亦愿效仿陛下,为守护该守护之人尽一份心力,此计若成,或可暂缓敌军,若败,不过身死也。”
宁令仪心中震动。
很多时刻,她难免自得,她能将这天下翻云覆雨,是她的手段。
可今日之所见,却叫她明悟,这世间钟灵奇秀之女儿,多如繁星,只不过大多被困于内宅,不见其光罢了。
若说不畏死,有计谋胆略,天下奇女子,少说亦有千万之数,眼前人正是如此。
通过眼前人,她亦看到了一种源自女子内心的磅礴力量,这力量不显于朝堂,不闻于史册,却在这危难之际,熠熠生辉。
“好。”
宁令仪终于开口,“我准你所请,全力配合你,依计行事!”
*
翌日下午,地平线上烟尘大作,如同乌云压境。
拓跋弘亲率一万精锐铁骑,终于出现在了鄯善城外。
望着那座低矮土城,拓跋弘难免生出一分自得,宁令仪啊宁令仪,你终究还是落在了我的掌中。
两千残兵,一座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