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六月橘
雨下了一天一夜,终于给酷暑的城市降了温。
房间覆上了层湿气,不知道哪扇窗户没关严实,几股带着土腥味的风不断往里面吹。
夏季的温度不管怎么降也不会有刺骨的寒意,都是冷在皮肉,加件外套就能解决。
季云坐在书桌旁,原本整齐摆上在桌上的试卷习题被她随意挪到了地上。
往常只有学习资料能存放的书桌如今凌乱地摆瞒了各色各样的漫画图本。
这段时间季云几乎把学生时代想看但没时间看的漫画小说都看了一遍。
她现在还记得那时自己的心态,被本子上的图片与剧情吸引,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念着,放纵几分钟翻翻看,又因为太过于精彩而忘记时间,常常一看就是一个小时。
等反应过来又会因为浪费了学习的时间而愧疚无比。
最后她做出了取舍,将这些夺走她时间的东西都锁进了抽屉。
想等高考完后再痛快地看通宵
可真的考完被反锁的兴趣好似被彻底遗忘。
到了前段时间收拾的时候才无意间被翻出。
季云窝在桌上连看了几天,因为没什么兴致都是跳着看的,记得以前自己可是连个标点符号都舍不得错过。
看了几本她觉得没劲,搞不懂当年为什么会被这些东西吸引,到现在都还念念不忘。
季云连翻了几页就懒得看了。
合上了书,往椅背上轻躺着,目光望着面前被雨水击打模糊的玻璃放空了脑子。
完全不想动。
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是越来越懒了。
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考研失败?找工作四处碰壁?还是高考失利?
或许更早,不知道谁的那句“她都努力成那样了居然才那点分。”
这句话像龙卷风一般卷走她的激情与动力。
她闭了眼,仰头呼出口长气。
这么得过且过混吃等死也挺好的。
搞不懂以前自己到底在拼个什么,倒头来除了收获一堆嘲讽,证明自己是个尽管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成功的废物外,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哦,还得到了自知之明。
是什么样的人就该做什么样的事,别天天痴心妄想跃龙门。
这段时间的无力感有些重,季云脑子大多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怎么也睡不够。
眼睛一闭,瞌睡又来了,正当季云准备就这么睡一觉时,面前的窗户猛烈一颤,一阵闷响声传来。
季云被惊醒,浑身的困倦也被震散。
她睁眼定了回,皱眉喊着:“季二冬?”
过了许久没人回应季云才慢慢起身走到门前准备查看情况。
开了门,携着湿润雨水的风毫不留情地扑在脸上。
不过几秒季云脸颊就被打湿彻底。
昨夜应该刮了不小的风,窗户底下种着的那排绿植被吹得东倒西歪。
她寻觅着刚刚使窗户震动的真相。
低头看到了一盘薄荷草盆前躺了一只蹬直了腿的燕子。
雨下得密集,模糊了季云的视线,她犹豫了会,还是弯腰将燕子捡起。
捡回屋里,放在一条干毛巾上,看着燕子腹部还有轻微的起伏,应该还活着。
但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活下去。
这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睡了一天一夜,除了腰酸背痛外,她还饿得前胸贴后背。
伸了个懒腰季云才从柜子里找出件薄外套,准备去找点吃的。
刚下楼发现客厅空荡荡的。
视线扫了一圈,总算看到个人影。
任北也正巧从房间出来,他手里握着几张试卷。
抬头看到季云的那一刻,他眼中浮出疑惑,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任北来这快半年了,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两人都不是什么热情的人,说的话自然也不多。
可能就因为这个原因,两人之间还透着明显的陌生感。
屋子里没人,两人这么干看着也尴尬,季云难得主动开口:“奶奶呢?”
“买菜。”任北回答简短但对题。
季云就喜欢他这种简单没废话的回答方式,心态松了不少,继续问:“下着雨的她还出去买菜?”
“所以季冬跟着去了。”
“干嘛不让季二冬直接买回来?”
“外婆不让,”她问一句,任北答一句:“她说季冬不会挑菜。”
季云看到了餐桌上大包小包的菜,她走过去看了看:“这不买了这么多吗?”
任北:“家里要来人。”
“来人?”季云问::你妈要回来了?”
任北摇头:“应该不是。”
“那就是三姨要来了。”
季云嗓子发干,她烟瘾犯了,觉得难受,就从口袋里摸了包烟出来,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熟练地点燃。
任北看着她被烟雾缠绕的手指有些意外:“你在抽烟?”
“没有,”季云走了几步开了阳台的窗户,漫不经心说:“这是巧克力棒。”
任北:“……”
季云没有多看他,一手夹着烟,一手去翻塑料口袋里的土豆。
见她挑得认真,任北顺势问:“你要做饭?”
季云听出了他语气的不信任,抬目:“你质疑我?”
任北承认道:“是。”
“为什么?”
“你看着不像会做饭的。”
“人不可貌相。”
“那你会吗?”任北问。
季云面不改色回:“我不会。”
“……”
任北不想再聊下去,拿起茶几上的卷子准备回房间,刚转身就被喊住。
“拿的什么?”
“海苔。”任北毫不犹豫答。
知道他在报复,季云瞥了他一眼:“你还挺记仇,一点亏都不愿意吃,逮到机会就报复回来。”
任北没说话,但也没继续往房间走。
“给我看看。”季云放下土豆,伸出手。
任北没让她干等着,把卷子给她递过去。
季云接过卷子,扫了眼,卷面上都写上了答案,她随便挑了几道看,答案都对。
她没看多久又把卷子还了回去。
看着任北说:“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能去更远的地方。”
任北接过卷子:“要走多远才算远?”
这句话把季云问沉默了,她思索许久才回:“至少得离开这儿。”
任北:“你好像很想离开这。”
季云轻笑了声:“你觉得这很好吗?”
要换了刚来的时候任北会毫不犹豫说这地方不好,但现在他变了话:“好。”
季云愣了愣,慢慢靠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个什么。
“会煮面吗?”
任北猜出她想让自己干什么,果断摇头:“不会。”
季云还是没放过他,开口说:“那就学”。
“没有谁是天生什么就会的,都得学。”
“去,煮碗面给我吃。”她边说边往沙发上躺。
任北:“……”
他今天才算是真的理解到季冬为什么经常说他总被他姐压榨。
任北刚要有所行动,门开了。
紧接着是何丽华满是喜悦的声音传来:“阿云啊,你爸回来了,快,快,快去把桌上的菜全洗了……”
她笑着进门,鞋都没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小跑进厨房。
她后面说了什么季云没听清,脑袋发懵,一股寒气钻入后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阿云在家啊。”
直到这尘封在记忆中的声音再度浮现在耳朵,季云胸腔没了呼吸,背上的寒意彻底钻入了骨髓,轰乱的脑子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往事的一幕幕像电影一般在脑中回闪。
破碎的器具,翻倒的桌子,凌乱的屋子,和男人不堪入耳的谩骂,女人泣不成声的哭喊。
一切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
瑟瑟发抖的季云被张晓珊护在身下,尽管她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尽管她鼻腔的血不停往外涌她也死死护着季云。
“贱女人!松手!”
季文友怒骂着,手不停在她身上捶打。
感受到背上的张晓珊逐渐没了力气,季云红了眼,翻过身,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下。
“小贱人!”
季文友用力挣脱开,返手给了她一巴掌。
季云被打得失了力,倒在地上,口腔里漫出一股血腥味儿。
“干什么你们这是!”
何秀华进门看到这幅场景急得直拍腿:“你这是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面对她的质问,季文表现出无尽的不难烦,他不以为然道:“我养个女娃干什么?养大了都是别人家的,她跟着我们也是吃苦,我给她找的那家人有钱。”
“妈!”张晓珊被打得爬不起来,她还是拼命抬了头,哭着喊:“那家人是在给他儿子买媳妇儿,阿云才几岁,她不能去啊。”
何秀华听完气得咬牙,手不停往季文友身上招呼:“你简直不是人你。”
季文友没被她牵制,继续上手去拉倒在地上的季云。
张晓珊扑过去护住:“她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季文友眼中嘲意满满:“你这一身的病连你自己都养不起,你还养个小的,要不是我心善娶了你,就你这样的,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你不感恩就算了,你还恩将仇报。”
“把手撒开!”
何丽华上前拨开他:“我养,我还能养”。
“你养她还不如把钱给我。”
季云已经没了力气,脸被张晓珊按在怀里,她呼吸困难,意识模糊,但却清楚地听到张晓珊声嘶力竭的声音:“你这是在卖孩子,你会天打雷劈!”
“贱人!你敢咒我”
“你要敢把阿云送走你晚上就睁着眼睡,不然我砍死你!”
季文友终究是怕了她狠厉的话语,季云被留了下来。
“你不上学去了吗?”
他已经离家多年,尽管许久未见面但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留给自己的恐惧已经钻入骨髓。
光是这么面对面看着,季云的指尖还忍不住发抖。
“姐。”
原本跟在后头的季冬看到了她的反应后悄无声息走到前面,挡住那张脸。
“你起来了?”
那张脸消失在视线中的一瞬间,季云的心神定住了,恐惧消散后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法忍受的恶心感。
季云忍无可忍,冲到厕所吐了。
“怎么了这?”
何丽华看着问:“着凉了?哎呦让你晚上睡觉关窗……”
季云拧开水龙头,水流的动静消散了外面的声音。
她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煞白,没有血色。
她呼出口气,暗骂了声
没出息。
季云知道,她奶奶终究是向着自己儿子的,尽管目睹了他的暴行,还是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忘。
但这些事在季云心里过不了。
她无视客厅里的人,直往楼上走。
面对她冷漠的态度与无视,季文友刚刚伪装的慈眉善目没坚持多久,暴露了本性。
“跟她妈一个德行。“
“你少说两句!”何丽华觉得恨铁不成钢,压着声音:“孩子本来就对你有意见。”
“老子还怕她?”
记忆里的语气再度转入耳中,季云提了呼吸,加快了速度。
打开门,进了屋再用力甩上。
房间四处透着阴冷的潮意,这股寒冷顺着呼吸的口鼻进入口腔,冰冻了血液,季云身子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她偏头看到桌上沾湿羽毛一动不动的麻雀。
烦躁的心彻底归于平静。
果然死了。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何丽华来敲了她的门。
季云戴着耳机没想动
“阿云,出去吃饭了”。
“不吃。”
“你爸难得回来一次,他怎么说也是你们的爸爸,打断骨头都连着经的,你爸这次是专门回来看你跟你弟弟的。”
季云听着觉得讽刺:“他是回来看我们的?”
季云从小就知道季文友一直做老板梦,这些年来就没正经上过班,都是拿着她奶奶的退休金和以前他爷爷开酒厂留下的钱东奔西走做生意。
可他这人实在没什么经商头脑,还总想走些歪门邪道发大财,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他缺钱了,回来找她奶奶要钱。
看她纹丝不动,何丽华有些气:“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喊完没控制住情绪,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这声音一出季云坐不住了,立马起身开了门。
看着她因为情绪激动而气红的脸,季云感到担忧又无力。
季云跟着何丽华下楼梯的时候看到季文友已经坐上了主位,就在那坐着,等着人给他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