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师妹(一)
“师兄,你为何不敢看我?”
宿灵誉从梦中惊醒,姜满的面容顷刻间散去,余音回荡在耳边,屋外雨潺潺,他念着姜满说的话,很快,那一点声音也被雨声盖去。
身下被褥被汗浸湿透,屋里净是黏腻的气息,梦里翻云覆雨的情形回想起来让他一阵心惊,近日来每到晚上思绪昏沉,夜夜多梦,种种逾越之举,句句冒犯之话,对着梦里的人没有半分收敛——幸亏只是梦。
隐约之中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仔细回想,又找不着半点可疑的地方,念两句清心咒平复思绪,宿灵誉起身走到桌边打开一只檀木盒,里面躺着一方手帕。
破布缝成,边缘走线,绣花随意,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凑近鼻尖轻嗅,一股清香淡淡钻入鼻中,宿灵誉皱眉,攥紧手帕,渐渐出神。
自那天在试星台上捡到这一块手帕,此后日日不得安眠,他怀疑过是这手帕有问题,然而送去医宫查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莫非是他痴于修炼,走火入魔,所以才招来梦魇……
风一吹,门窗晃动,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外,不客气地大声敲门,两三声提醒过后,径自打开房门进来,风风火火地叫道:“大师兄!你怎么还在这儿?嗯?你才醒?真是怪了,你这几天怎么这么惫懒了?今天新弟子正式入门,宗主叫你一同前去观礼,快些将衣服穿好,现在去试星台还来得及。”
上个月初六云慈仙洲各门派举行为期七日的招生比试,选拔结果挂出之后新入门的弟子有半个月的时间回家准备入学事宜,三月初二正式入学,今日正是初二,宗主携各位长老在试星台为新入门弟子举行入学礼,身为宗主亲传弟子,他自然要一同前去。
沈宾白撩开衣角自桌边坐下,倒一杯热茶入口,看宿灵誉不紧不慢地将衣服穿好,玉冠青簪,乌发斜垂,不由得笑了声,却不说话,任凭宿灵誉沉默疑惑地看着他。
天衡宗的人都了解宿灵誉的性子,说他是个白痴,平日不问世事,像个木头似的活着,但在修炼一事上却天赋超然,拜入天衡宗这些年,实力能与各位长老相较,仅次于宗主——嗯,那也是五年前的事,五年间鲜少见到大师兄出手,如今只有宗主清楚他的实力,说不准早就超过宗主,成为天衡宗修为第一剑修了。
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想着,余光忽然瞥见桌上的手绢,沈宾白跳起来凑近,捏起手绢说:“唷,这是什么?抹布?看起来这样破,怎么还留在身边,你是不是太节省了一点,吃穿不提,一块破抹布也当个宝似的留着,不怕被人见了笑话你?”
“不是我的。”
宿灵誉实话实说,从沈宾白手里夺过手绢塞入袖中,“是姜满的。”
“姜满?”沈宾白愣住一瞬,而后想起来这个人名,正是三长老新收的爱徒,便忍不住发问,“就是今年招生比试的第一名?你怎么认得她的?”
“不认得。”
宿灵誉道,“只是碰巧见这帕子从她身上落下,顺手捡到没来得及归还,今日就去还给她。”
“唷。”
沈宾白摸摸耳垂往一些莫名的方向想,道,“这莫不是吸引你的手段,故意将帕子落下叫你送还给她,这样一来二去,与你互生情愫——”
宿灵誉已走出房门,闻言侧首白他一眼,停下步子等他。
沈宾白立刻追上去,走到门口被门槛一绊,险些摔个跟头,宿灵誉没伸手扶他,还是他自己踉跄几下才堪堪站稳身子。
“喂!”
见宿灵誉一句话不说,御剑要走,沈宾白立刻唤出本命剑追上去,在风中大声呼喊:“你跑什么?我开个玩笑,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见,上次不是还有人给你送剑套吗?”
“不好笑。”
宿灵誉还是那样冷冰冰地回复,“被姜满师妹听了,说不定要打你一顿。”
而且,上次那剑套分明是个不熟的师弟送的。
剑套上施了法术,听到召唤可以瞬移回主人身边。
花这么大的力气只是为了偷他的落英,可落英已经认主,又怎么会轻易被人偷走?
后来见事情败露,那位师弟不得不亲自上门找宿灵誉道歉,给出的理由是与人打赌输了,不得已偷大师兄的本命剑回去给大家近距离瞻仰。
宿灵誉且相信他说的话,剑套并未归还,依旧当做好意赠送的礼物配在身上,以示自己大度,顺便叫那师弟安心。
……
沈宾白听见他的话大笑一声:“打我?没大没小!师兄岂是她能教训的?不过不说便不说了,我看那个小姑娘残暴得很,打起架来跟着了魔一样,要不是规则在那,她恐怕要把自己的对手剥皮抽筋扔出场外,这样泼辣的性格最是难缠,我不想招惹她,你也最好不要,若是真叫她看上你了,以后可有的烦!”
更别说她还有个泼辣的师尊。
自从二十年前封天祭折损三名弟子,三长老一直没收过徒,今年突然看上姜满,说什么也要收她为徒,宗主纵着三长老,允了她的要求,现在姜满成了她弟子,师徒二人一样的性子,不愁日后将天衡宗搅个天翻地覆。
沈宾白自以为这是忠告,一抬头眼前却早已没有宿灵誉的身影,知道他烦他,无可奈何,只能默默调动灵力跟上去。
远远看见试星台上光华眩目,新入门的弟子列队站好,等待宗主掌门现身说话。
一群人看似严肃,实际私下里交头接耳,谈论着台上的师长,个个精神头十足。
姜满没与普通弟子站在一块,而是在试星台与三长老站在一块儿,宿灵誉先沈宾白一步到达试星台,与各位长老见礼之后,径直走到姜满面前,将手帕递给她:“姜师妹,你的手帕。”
台上蓦地静下来,就连台下也一瞬间安静许多。
从近处到远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场上全然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姜满,她伸出手,从宿灵誉手中接过手帕,议论声突起:“那是怎么回事,宿师兄和那个姜满认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招呼,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避避?”
“避什么?都是同宗师兄妹,日后有交集的日子多了去了,哪用得着现在做样子。”
“这倒显得那姓姜的有靠山似的。”
“哟,我明白了,你还记姜满的仇,怪她把你打得鼻青脸肿,摔下台去,让你丢了面子,要我说做人应该大度一点,你虽然打不过她,但好歹也进了天衡宗,同门之间要互相友爱,何必为一点小事而对她心生芥蒂呢?”
“哼。”
没被姜满打过的人不许说话。
那姑娘看起来精灵古怪,一双大眼睛眨啊眨,跟兔子一样,圆溜溜的,挺可爱,好像能把人的魂摄出来,但一出手,就知道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她是个大魔头!
披着张羊皮做狼都做不出来的事,犹记得那天在台上与她对上,还以为捡到个软柿子,谁知道不过三两招就被她打趴下来。
碰巧遇上下雨天,她又是水灵根,站在雨里跟鱼儿入水似的,水系术法使得出神入化,一边将人往死里打,一边笑嘻嘻地问:“我打的力道是不是正好?疼不疼?应该是不疼的,只是比试而已,不会伤到你,待会儿把你扔下去就够了,你千万别怕!”
话说得是挺好听,实际把他打得头晕眼花,之后拎起他的脚原地甩个三圈,一撒手人顿时飞出去,摔到地上砸出个大水坑。
如此残暴,如此无礼,三长老竟然收她为徒!
让这么一个没轻没重没大没小的人进入内门,而他们这样老老实实修炼的人还要从最底层修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