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装睡

身高差是十分讨厌的东西。

厉盛斜靠在皮椅里，她站在扶手旁，而他仅仅微仰了头，两人几乎平视。

第一次脱离眼镜的遮蔽，他双眸裸露在外，看起来比平时更……

招月寻觅着恰当的形容，然后才反应过来——

太近了。

近到数得清他的睫毛，撞见他瞳孔中她的倒影。

相对的，在他眼里，她也这么近。

心脏突然被虚扯了一下，她没把握自己能在他眼里呈现出最完美的表情。

“你……”

男人的颈部线条收紧了，喉结轻轻滚动。

没关系，招月转念一想，他没戴眼镜，他看不清。

“你想要什么。”

厉盛没有回避，也没从她手中夺回自己的领带。

片刻错愕随着柑橘香气泛去，他模糊地捉住她的目光，神色淡漠，嗓音也一如往常冷峻低沉。

……嗓音？

招月迟疑一瞬。

“我想要……”她欲言又止。

“嗯？”

厉盛语调微抬，眉尾似乎跟着扬了几分。

他表达疑问的方式也淡淡的。

只是没了眼镜的束缚，似乎比平时更加生动。

对，“生动”，恰如其分。

“我想要周日排班。”招月坚定回答。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恶魔持续在脑海中叫嚣：用他哭着写下那首歌的秘密交换每周一天Workfromhome，对谁都不亏。

“周日排班，周五周六休息。”

为了清楚高效表达需求，她特意重复一遍。

怎么样，够不够贪心。

作为公司入职最晚资历最浅的员工，提出这种得寸进尺的要求，老板你应该很为难吧。

果然。

窗外雨声铺天盖地。像是不堪其扰一般，厉盛移开了视线。

沉默被刻意拉长，混着他身上清涩的香水味。她只能等，小心翼翼屏息，怕吹散了领带下残存的温热。

半晌，他缓缓开口。

“……就这样？”

招月怔愣一瞬，怀疑自己听错：“唔，就这样。”

“可以。”

一切尘埃落定。他看着身侧的办公桌，声音毫无波澜，飞快给出她梦寐以求的答案。

……真、真的就这样？

换作她在心里盘问。

没骂我，没用职权压迫，就这样答应了？

领带勒着她手心，在无形中加重。

他胸口被她的手掌笼罩，领结凌乱不堪，衬衫甚至崩开一颗纽扣，隐约露出锁骨的轮廓。

“……”

两秒钟过去，厉盛万般无奈似的垂眸，向后倚。

他背后还有空间，大约两厘米。

招月才发觉，厉总刚才不动声色地交付了身体的重心。轻柔的重量，连同他的呼吸，顺着她的力度稍微前倾，压上她紧绷的指节。

“……”

她也沉默了。

只是随便一卷一挽，竟然能把他拽离椅背。

咖啡因上头的兴奋渐渐退潮，留下白晃晃的海岸线，和一只被拍昏在沙滩的天使。

对，她手里是有底牌，比大小王还厉害，只不过……

“趁别人睡着的时候……出牌……未免过于冒犯……”

四只恶魔之后，终于轮到天使颤颤巍巍发话。

可是你出现得也太晚了吧！

招月在内心呐喊。

眼前，厉盛不再遮掩浑身的疲惫，大概已经被员工的胡闹弄得无言以对。

她听见他戏谑的潜台词：“揪着我的领带，就为了这点小事。”

“抱歉厉总！”

指尖电流闪烁，招月立刻松了手。

资深社畜的蜗牛人格开始回流。她踉跄着倒退两步，大腿磕到坚硬的桌角，疼得鼻子一酸。

“对、对不起。”

招月不管不顾，埋头蹿到办公桌外。皮椅碾着地板旋转，再抬眼，厉盛已经面朝她支起身子，双手从半空中收回。

伸出手，想做什么？

下一秒她就会知道。

男人拉开右侧抽屉翻出眼镜，左手行云流水整理打褶的领带，最后双臂抱在胸前，递来审视的眼神。

光影黯淡，像隔了层柔柔的缎。

“为什么道歉。”他问。

“我未经允许，呃……”

拽领带这种事实在难以启齿，干脆略过。

“您没有关门，所以……”

厉盛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我在等人。”

像是解释，又像在掩饰他的百密一疏。

但她来不及往深处想。

“……对不起，占用了你们的时间。”

招月耷拉着眼睛道歉，忽然对自己有些失望。

冒犯换一种形式也是冒犯，她想起小学时期那个以“喜欢”美化“欺负”的男生，她明明很反感那样。

真的很反感。

但，倘若重来一次，恐怕她还是会对领导犯错。

“……”

厉盛默然不语。

雨水为玻璃留了湿漓的痕。短暂的静默后，他向雨里藏进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你看过我七年前的日记。”

男人注视着她及肩的长发。

招月点点头。

厉盛收敛视线，翻开手边厚厚的文件。

“我知道了。”

句尾精准地停在那儿，没有继续谈话的意向，她明白这是在赶她走。

“厉总，那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