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 81 章

夜色深沉，沈汀坐在灯下被蚊虫扰得左摇右晃，方钰只好坐得稍近一些，用慢慢用袖子摇风驱赶蚊虫，萧颂安盯着后院，趁着一隙昏光，轻轻摩挲着那张残帕上面凹凸的绣痕。

蚊虫混着月光侵上，他回头瞥了一眼里间的两人，学着方钰甩帕子赶蚊虫，当手肘打开时，萧颂安盯着上面灰黑的边缘，犹豫要不要将这东西扔掉。

……太荒谬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巧事？萧颂安把帕子慢慢收了回来，一点点塞回腰间，他抱着双臂，又想起一月前当众展开“神谕”时，暮塘村神使原本的名字。

被他害死的那家人姓裴，恰恰暮塘村神使也姓裴，三月前德县初遇的那位讨要三答的红衣女子也与那家人有关联。他觉得有些迫然，转念一想又觉得应当如此。

萧颂安深深吐出一口气，若这次真的是与邪神等人的最后一次交锋，那名女子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报仇的机会。

他可以不计后果地奉上三答，却一定要瞒住自己的身世。他正想着，余光看见身侧又飘来一道人影。他侧了侧脸，总算看清了方钰。

方钰掩着面轻咳了两声，回头看了一眼朝他招手，催他离开的沈汀，便也淡然与萧颂安并立。萧颂安也跟着回头，看见这情形也懂了，他又不傻，这一路两人如何坦诚如何试探如何纠结，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复又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方钰摇摇头：“你最近压了心事，不求你袒露，只是承某人的情谊同你待一待。”

他看了一眼萧颂安有些僵硬的笑脸，轻声道：“我们相识天真，你明面开朗，内里的情绪我也擅自揣摩了一些。我们理解你有不得不面对的事，但我还是想再多唠叨两句。其一，沈汀与你，是我之挚亲。其二，万事有我，你不要一时冲动罔顾性命。”

萧颂安心中有愧，没敢看方钰，也没敢开口说话，对方的话凉了半晌，他才从喉咙里闷出一个“嗯”。

方钰也不恼这态度，反倒因萧颂安的泪花笑他少年心性。

沈汀在后边看了半晌，见萧颂安整个人臊得抓耳挠腮，便也将目光从两人身上收回，落在捆在木柱下的店小二身上。

沈汀拿起桌上的水壶，给店小二倒了一点适才未喝完的神秘特调，青绿的茶水被沈汀递过去，在一圈涟漪里慢慢映照出悔伽的脸。

悔伽求天求地了快一个时辰，前不久才安静下来，心和嘴一并卧进死灰，一点多余的精力都没了。他虚开眼，盯着忽然出现在眼下的一碗茶水，他也只是眨眨眼，微微仰头盯着沈汀的脸，没说话。

沈汀神色平淡地递了递碗身：“喝吗？”

悔伽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闭眼摇头呛道：“人都要死了，喝什么水。”

碗身被沈汀轻轻放在悔伽身边，她弯腰吹了吹地上的灰，不料又被满地尘灰迷了眼睛，只好也不管这细枝末节，用手撑地，与悔伽一并坐在了地面上。

夜色寂寂，沈汀坐在原地酝酿了半晌，才装作轻松地问道：“你知晓你名字的由来吗？”

悔伽瞄她一眼，觉得这个本职查案的女人忽然跳过案件本身问他名字由来，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甚在意地答：“悔伽，回家呗。”

沈汀藏在裙下的手指不自觉搅起来，她继续道：“嗯……那欧楼的意思呢？”

悔伽盯着沈汀沉默半晌。

沈汀有些不自信了，她挠挠脸：“宫廷玉液酒？”

对方沉默，且眼神不解。

沈汀见这反应，脑子一片空白，心里有点不甘，又有些隐秘地期待希望落空，于是她再次求证：“那，奇变偶不变？”

对方沉默，且眼神鄙夷。

沈汀觉得她再问两句就得被对方当疯子，她掐着指尖：“富强民主文明？”

这下对方的脸可算是有点松动，悔伽皱眉接话：“和谐？”

这一个词如一块巨石轰然砸进沈汀心海，她感到整个人都震了震，她在那一瞬间便想尖叫，又顾及不远处的方钰与萧颂安只好把满溢而出的字句压在喉咙里。她抖着手，问道：“谁教你的这些？！”

悔伽见她兴奋如此，更是不解：“我娘啊。”

沈汀的泪几乎一下就出来了，她转过身捂住眼，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温热的水痕在衣物上晕开，又被夜风吹得冰凉，偏偏还有只不识好歹的蚊子在耳边嗡嗡，沈汀只好狼狈地挥了挥手。

她怕被人发现异常，只好一边抹眼泪，一边压着嗓子说话：“那她在这里陪着你们待了多久？她怎么失踪的？”

悔伽面对沈汀满载的情绪有些不知所措，偏偏余光里又瞥见那个病怏怏的煞神盯着他看，他只好定了定神，收了自己不耐烦的心绪，摆正态度，公事公办地答：“一个人疯疯癫癫来了这里，某一天忽然清明，开始在意吃穿，做工有些富余后，才又收养了我们。大约待了四至五月。后来她将她做的所有东西全烧了，闹着离家出走，我们三人强行把她关在家里……”他眼神暗淡下来，“后来她又疯了，趁我们不注意跑走，便再也没了消息。村里人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沈汀出人意料地点点头，冷静地翻身起来往灶房里走。她慌张掀开帘，才发觉此间昏暗无光，心上的惧怕连同要回家的喜悦狂然盖在她身上，她捂着嘴想哭，又不敢发出声音。

她的脑海里闪过太多人太多事，奶奶与师父，苏兰并关照棠，方钰和萧颂安，她竟然真的可以回去，她竟然真的能回去，她想起刚来时的无措，想起被劫的后怕，想起雾气漫漫的林子，想起大家或哭或笑的脸。沈汀捂着嘴，任由自己的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下去，她蹲在墙根，忽然庆幸自己主动参与这桩大案，庆幸自己一开始便担起责任和方钰保持距离，庆幸自己……

不对，沈汀在黑暗中微微睁大眼睛，清醒的时间在四到五个月，她在桃花开的三月春来，现是初夏，已经过了三月时光。她瞬间又被这念头击倒，心想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偏偏在方钰一步步明确了自己的心，偏偏在距离结案只差一步的时光。她只求老天再宽容一些时间，让她实现自己的诺言，让她陪着方钰和萧颂安查完这桩大案，再好好告个别。

沈汀不慎泄出的哭声被来人收进耳底，一墙而外，方钰将手轻轻放在粗糙的墙面上，他不明白沈汀为什么哭，一贯的涵养让他止步在外。

方钰心想：“他们都有事瞒着我。”背上的伤口又开始疼痛，他垂眸等了半刻。礼数、不甘、不敢、不配、不确定让他止步原地。他又剖开自己，与墙内的沈汀一并想起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