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梦前尘

天山云雪，上下一白。

而微曦的晨光又为雪原渡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滤镜，四周蒙着虚浮的光影。

这般美景，然而他却没有心思细赏。

被随意地扔到雪原上，他还在为骤然消失的温暖和乍亮的环境而惊恐。

脚下冰凉而松软的陌生触感让他害怕，冷冽的风和酷寒的气息鞭笞着他跑动起来。

他的皮毛柔软而温暖，但不足以在这冰天雪地里保存住他的体温。

跑吧。不跑就会死去。

风里传来陌生却又熟悉的气味。

快跑吧！快跑吧！

他几乎要跑出此生最快的速度。

无济于事。

一阵刺痛传来，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拼命想叫、想求饶，但是不知为何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怀特洛！”有什么细小的声音传来。

“米诺尔·怀特洛，醒醒！”他好想吐，恐慌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

“米诺、米诺，醒过来！”

尖锐紧急的气味和声音。直到此时他才终于从梦魇中醒过来了。

米诺尔一边大喘气平复不知道是因为做恶梦还是疯狂跑步而急剧加快的心跳，一边向尝试拉自己出梦魇的田鼠道谢：“谢谢你，乔纳森。”

他苦笑道：“没有您，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乔纳森·费里斯比仍是担心地看着他：“又做那时候的梦了吗？米诺，我叫了你好多遍，但你一直在抽噎，怎么都没有醒。”

米诺尔有些恍惚，他在梦里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但噩梦一场醒来，却发现自己早已把恐惧和绝望在不自觉时候宣泄出来过。

他晃晃头，让自己清醒点：“是的……又梦到那时候了，”他的脸色不免惨白，“好冷好冷，白色，雪，和猫头鹰。”

又梦到了上辈子作为仓鼠死去的时候。

米诺尔·怀特洛，现在是伦敦城区边缘一家孤儿院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一岁小孩子，但不普通的是，他记得自己上一世是只仓鼠。

作为仓鼠的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是仓鼠贩子大批量养殖的产物，刚一到断奶的年纪就和母亲分开了，然后和不知道是不是兄弟姐妹的一堆同族挤在同一个方方的笼子里。大家每天踩来踩去挤来挤去吵来吵去，直到他在一批仓鼠中被买走也没有结束。

被买走后的生活就更不用提了。买家用来装他们的笼子比仓鼠贩子的还小，而且后来打窝的木屑不够了，大家闹腾的更厉害了。

不过现在看来也无所谓，反正没过几天他就死掉了。

他被两脚兽带到了茫茫的雪原上。他本来好好地趴在笼子角落，周身呼地一冷，就天光大亮了。然后就是微曦的晨光，雪一样美丽的大鸟，和尖锐迅敏的利爪。

他上一辈子的生活只有三个月。笼子，挤，抢吃的，抢木屑，两脚兽，雪，猫头鹰，咻——流血了，痛，没了。

见多识广的费里斯比先生当初听他讲完后都对他的前代鼠生表达了极大的同情。

而且他是在最后被雪鸮抓起来的前一刻，才突然觉醒，反应出来自己被两脚兽当作了诱饵——他甚至说不上“诱饵”的理解从何而来——短暂的一生要结束了。当他两眼一闭一睁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三岁的两脚兽小孩了。

不会讲话也听不懂话的三岁小孩。而且不会走路只会艰难地小老鼠爬，两脚兽幼崽的四条腿太长了。

万幸当时格林太太没有扔掉他。

好心的格林太太是这个孤儿院所有孩子的妈妈。据说她在战火时出生，年轻时当过护士，见多了伤员和死亡后从职业岗位上退下来，选择到这个偏僻的孤儿院来当院长。

米诺尔没有自己穿越——费里斯比先生的说法——过来前的这里的记忆。但格林太太告诉他，他很可能是因为被怀疑有先天性的疾病被抛弃的。

“多么让人难以置信啊，你现在都这么大了，”格林太太一边追忆往事一边不无感慨地说道，“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状态很糟糕，不仅是特别呆。你吃饭都要人看着喂，三岁了还不怎么会爬，更别提说话了。你几乎不发声，不像其他的小孩子那么活泼。”

她形容了下：“就像被恶魔勾走了魂一样，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小孩身体。”

这种听起来就很糟糕的情况在他穿来后得到了好转。

他开始会别扭地用小老鼠的爬动姿势摆弄他的四条腿，后来在照顾他的孤儿院哥哥姐姐的教导下学会了人类小孩的爬法，五岁的时候他终于学会了两脚站立的走路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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