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第 173 章
如今僵持,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口不言,端着长辈的架子,听听他这一跪究竟意欲何为。
然,司徒一尤为实诚,抬眸间尽是恳切,不见半分轻浮:“自小皇爷带属下进入崔门,虽未正式拜师,可属下自认崔门一员,对崔家感恩,因而对榕榕也多几分照顾怜爱。我看着她跌跌撞撞走路,咿咿呀呀学语,到如今蹦蹦跳跳缠着我陪她玩闹。护着她这些年,原是本分,可日子久了,那份照看却已变味。”
话到这儿,崔胤的脸色已变得比夜色还黑。
尤其是在微弱篝火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冷沉阴鸷。
“榕榕方八岁,属下不敢唐突,更不敢逾越半分……”
“难不成她十八,你就能唐突,可以逾越了?”
“属下并无此意!”
司徒一解释急切,“如今正是榕榕无忧无虑的年纪,属下怎敢打扰让她皎洁的心思蒙灰?”
“你既无此意,又何苦跪在这儿同我说这些?”
“属下不过是想求崔家主等一等,等榕榕长到及笄,等她懂得儿女情长,待她了明心意,能够决断……”
“等她能够决断又如何?”崔胤的声音又粗又沉。
“届时,若榕榕对属下并无男女之情,瞧不上属下,亦或心有所属,青年才俊驻足心间,那属下绝不多言半字,仍退其身后永远守护,远远看她便已足够。可若榕榕愿点头赐我机会,那属下便会以命作保,定将她捧在手心,护她一世无虞,断不会让她受到半分委屈。”
他再次伏身,语气也变得郑重其事,尤为严肃。
“属下自知身份卑微,能苟活至今也是上天眷顾,小皇爷恩赐。因而未曾奢求姻缘,然情非得已,才敢撞了胆儿向崔家主求一守护机会。崔家主疼爱榕榕,定也能体会属下对她这份掏心掏肺的真心。”
崔胤听他这番赤诚之语,又见他跪在地上,俯视过去,恍惚间回忆起初次见到这个狼一般的少年时。
想当年教他功夫时,也是半大的孩子,如今时光匆匆,他已经如此稳重懂事。
一时间五味杂陈,心下感动。
可即便有所动容,又不能表达,虽说神色有所松动,可脸上仍凝着几分严肃。
牵着马上前几步绕过他,负手立于黑夜里,声音不高不低,端着长辈尤其是带着榕榕父亲的架子说道:“总归是我今日情绪过激罢了,眼下说这些尚早,榕榕不过是个孩子,能懂什么情分?你既认我对你有授业之情,又知我是榕榕生父,那便更该知分寸懂事理。你若真念她护她,便更守好本分,莫再要提那些扰人心神的话。”
“崔家主……”
司徒一只当是他拒绝,心下情急,半个身子直立起来。
崔胤却摆了摆手,背对于他,语气稍缓:“小一,你的功夫是我教的,榕榕又是我的女儿,因此这一跪,我受了。但你与她的事儿,就如你所诺,全按榕榕心意来。待她及笄长成,明是非曲直懂儿女情长,若你真有本事,你们真有缘分,再说。”
最后,余光瞥了他一眼,牵着马去了歇脚之地。
只留一句叹息落在司徒一头顶:“起来吧,往后好好做,莫教人失望。”
司徒一跪在原处,细细体会崔家主的这番话,许久才松了紧绷神色,扯出今日第一个笑。
待整队歇脚完毕,天色蒙蒙亮,大家又一路启程往西北方向去了。
司徒妄一行人走得匆忙,连道别都不曾有。
柳芳菲坐在清欢苑看着茶案上的甜豆,总是想起在黔州柳府的日子。初次见某个矜娇清冷的男人之后,自己便被他缠上,圈在只属于他的一方之地,无处可逃。
对于她,自己怕过,怨过,恨过。
到现在却是无法言说地深沉的依赖与爱恋。
日子一天天过,鄯州也不断又捷报传来,除却胜利的喜悦,只有他在信中短促数句以表相思。
她知晓,战场上时间紧迫,能让他抽出短短片刻来想念自己已是奢侈,将这份思念化作信笺不远万里传来,弥足珍贵。
他给自己写过许多信,多为闲暇无趣时打发时间所作,字句放荡不羁又带有戏谑捉弄之趣。
而今每每有信件传来,却无一不严肃认真,简短亲切——
药温热时喝着才不苦,别等凉透了才想起。
厨房里的各种佳肴能多吃便多吃些,勿等我回来还得再操心将你养出肉。
待天阴下来,邀楚楚去看看老四媳妇,多多走动,别总在清欢苑待着,越闷越病。
军营里一切都好,人人都道小皇爷出征,战无不胜。
你且乖,待我归。
等着盼着,好不容易来了一封信。
再将那些信翻来覆去读,又小心翼翼折好。极其简单的动作反反复复做了无数遍。但这算是自他离开以来,她唯一能够打发时光的事儿。
屋外响起敲门声,不会儿楚文灵带着榕榕推门而入,见她一个人愁眉苦脸的模样,也不禁跟着叹气:“小皇爷在你心里到底会多弱才会让你一天天儿地茶饭不思,就盯着这些东西看。”
说罢,将她手中信件夺走,一把扔回匣盒里。
“诶,楚楚……”
“别在这儿闷着,不然等他人平安回来,你倒没了。”
楚文灵大步上前,从衣匣里取出一身儿靓丽的襦裙扔在软榻旁,“快些换上,静姝方才差人告诉我,觅春归来了一批面容极佳的美男。”
“楚楚伯母,你堂而皇之看美男,就不怕爹爹回来找你算账?”
“你这个机灵鬼,即便是算账,那也得等你爹爹回来才行啊,这叫做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美男今朝看!”
“不行,爹爹走时特意嘱咐我要把你看好,尤其是不能让你去四嫂嫂那儿!”
崔晏榕双手叉腰,作势要拦着。
“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楚文灵咬牙,还派榕榕当细作,这开窍了的男人还真是可怕得很!
“所以,楚楚伯母别想着看其他男人,否则我可是会告诉爹爹的哦。”
话虽这样说,最后楚文灵几人还是去了觅春归,打着去看静姝的幌子,还举着带柳芳菲散心的旗子,在榕榕嘟唇与司徒四拧眉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去了。
静姝见了人来自是开心得很,忙让轻舞挂上“今日歇业”的招牌,让新来的美男献上才艺。
司徒四看着堂内坐着未来的小皇妃、崔家主母还有极有可能会成为自己大嫂的小不点儿,只觉得命悬一线。
此事定得严防死守不告诉任何人,否则等那三人回来,自己可能会被他们轮流追杀!
“静姝,你与小皇妃和楚小姐许久不见,不若聊聊天?把这些……”
“大夫说有身孕的女人多欣赏美丽事物,孩子也会生得俊美。”
“那你多看看我就是。
静姝扯唇一笑,讥诮之意明显。
除了做那事儿时表情生动些许,其余时候简直就是木头一块,看你还不如照镜子看看自己。
见楚文灵和她看得起劲儿,就连开始还和自己同仇敌忾的榕榕现下倒戈,盯着那吹笛子的少年笑得眼睛都直了,他只得暗自祈祷,这事儿不会被传到鄯州去。
然,他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全然忘记这儿还有另一个巴心巴肠对司徒妄的人——代沿霖。
这段时日,在崔胤和其他事兄弟的摧残折磨下,他的身体比起往常要健硕许多。
远离了莺莺燕燕,又努力上进,整个儿精神面貌乃至心里皆如人意。
此番前往鄯州,他原本也是踌躇满志,想要一同随往。却被司徒妄无情拒绝,告诉他留在蒲州照顾好满城老弱。
司徒妄并未将嫌弃之意露于面上,话也说得尤为巧妙:“出兵是为了保护黎民百姓,可无论是欢欢还是榕榕亦或你师娘,皆无人守护。我们战在前线,而你守护后方,功劳尤甚。”
于是代沿霖就这么留了下来。
不仅如此,还充当前方几人线人,一日三封加急信件往鄯州传。
大约记载柳小姐何时喝药,几时用膳,哭了几次,叹息几回。
又或记录崔家丫头被李先生责骂几次,功课何时完成,晨起如何困难。
再或记录最是跋扈的师娘去了几次梨园,又去了几回觅春归,看了几次美男子,那些美男子都会什么才艺,长相如何。
每每写信他总是不忍感叹:柳小姐真是多愁善感,榕榕尤为调皮,功课是真难辅导,至于师娘嘛……
管不住,根本管不住!
因此,今日小皇妃、榕榕还有师娘齐聚觅春归看美男演出一事,第二天便被一封加急信件送到了帐中三人手里。
并且特意强调:美男皆由老板静姝寻来,四哥护法。
“好,很好!”
“司徒四!”
“早知道当初就把他丢在冰天雪地外,让那饿狼吃了去!”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三人盯着那封信,神色冷冽凌厉,恨不得要将其戳出一个洞来。
“不能再耽误了。”
司徒妄指了指沙盘上的某处,“通知兄弟们,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一大早攻下此地!”
几个男人在这战火纷飞的鄯州已是孤苦难熬,现下看到代沿霖快马加鞭的书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远在蒲州的司徒四好生捶一顿。
念着他妻子大着肚子,所以让他留守原处,守好内防,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守着的。
“定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楚文灵出的主意,欢欢向来懂事温婉,怎会想出去觅春归看男人这样的法子。”
司徒妄恶狠狠地看向崔胤,语气也全是埋怨。
“说得好像欢欢又有多老实,我记得上次她盯着那个弹奏琵琶的男人看得可劲儿,为此你不是吃了好大一顿醋?”
崔胤反唇相讥,“说不准此次就是欢欢想出来的鬼主意,平日里你对她诸多枝梧,今儿瞧你不在,才特意带了楚楚和榕榕去觅春归!”
“……她只是喜欢琵琶。”
“这话也只有你相信!”
两人因为到底谁是始作俑者吵得不可开交。
只有语塞的司徒一插不上半点儿话,无论是楚小姐起的头还是小皇妃起的头,最终受害者只有幼小的榕榕,以及八字尚未一撇的他!
“小皇爷,崔家主,不若咱们歇口气吧。”
自始至终事不关己的司徒三试探开口,祸水东引,道,“我看老四媳妇儿是个会来事儿的,他也降不住,这事儿啊,说不准是几个女人合在一块儿,一时兴起罢了,不过是些花架子,所有觅春归里的男人加起来,也不及你们二位在小皇妃和楚小姐心中的地位啊。”
不然怎么说司徒三是几兄弟中脑子最灵光的呢,既解决了现下争吵,将事全都推到不在场的司徒四身上,毕竟他最好惹。
还完美地让柳芳菲和楚文灵都避免了一场诋毁。
皆大欢喜。
最后几人一边商议着作战计划,一边想着回了蒲州如何将司徒四给好好儿收拾一顿。
四下寂静,除却来往巡逻士兵,便是这处营帐内灯光微弱。
彻夜难眠。
鄯州地势险要,又极为偏僻,易守难攻,要拿下此地不算简单。
此次作战,司徒妄他们本就奔着速战速决的计划去的,却没想到对方仗着在此地有粮有人,竟畏畏缩缩地打起了持久战。
即便场场是输,也想要将他们耗死在这儿。
总有弹尽粮绝的那日!
于是,仗打了一场又一场,陈德福常年握兵在鄯州,对此地更是熟悉得不得了,虽战力不足可每次都能带着为数不多的叛兵四处逃窜,然后又死灰复燃。
如今七夕将至,离司徒妄与柳芳菲原定婚期就差两日,看这样子,人定是回不来了。
今日入宫,偶然听起君上与君后唠叨,前方战事吃紧,虽频频传捷,但要想彻底歼敌不是易事。
她站在凤仪殿外听了许久,最后悄摸摸地哭了一场才缓和了心情去陪他俩用膳。
司徒玥与凌画面面相觑,知晓她方才哭过又故作镇定,于是并不当面提及前线战事,只道一切都好,让她勿念。
而后又让张大夫来替她日常诊脉。
因得又喝了一月有余的药,身子跟前些日子不大一样,张大夫诊脉后又将方子中几味药剔除,替换了几味进去。
再三叮嘱:“柳小姐切莫因无人督视就有懈于用药。老臣按脉一诊,便知究竟。”
凌画挑眉,妄儿传入宫中的每封信里都再三叮嘱她要提醒欢欢坚持吃药。每每见到,她也总是会多提两嘴,欢欢也乖觉,总是点头说晓得。
现下听张大夫的意思是欢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