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神机舰”的底舱,是冷的 。
不是那种海上的,带着水汽的阴冷。
是一种更沉的,更闷的,混杂着铁锈、血腥和绝望的,属于牢笼的,死气沉沉的冷。
唐璞就站在这片死气里。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气味,给呛死了。
他面前,吊着一个人。
是那个从“鬼手岛”上活捉回来的,所谓的海盗二当家,阿大 。
他身上,都是伤。
鞭子抽的,烙铁烫的,盐水泼的。
他是个硬骨头。
唐璞见过很多硬骨头。在北境的战场上,那些被俘虏的蛮族百夫长,比他硬得多的,有的是。
可他们,最后都开口了。
因为他们怕死。
而眼前这个家伙……
他好像,不怕。
“呵……呵呵……”阿大抬起那张血肉模糊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脸,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嘶哑的笑声,“没……没吃饭吗?安郡王?就这点……力气?”
唐璞握着鞭子的手,青筋暴起。
他身后的几个亲兵,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最懂得如何让人开口的行家。可现在,他们看着这个半死不活的海盗,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束手无策的,挫败感。
“郡王,军中所有的法子,都用遍了。”亲兵队长,那个脸上带着三道刀疤的汉子,低声说,“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唐璞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阿大那双在血污中,依然闪着一丝轻蔑和嘲弄的,浑浊的眼睛。
他知道,他输了。
他用一个军人的方式,输给了一个海盗的,骨气。
一股子暴躁的,无能为力的怒火,从他的脚底板,猛地,窜了上来。他想一刀砍了这个杂碎的脑袋。
可他不能。
他是唯一的线索。
是找到“黑鲨”那个狡猾如鬼的,真正的老巢的,唯一的,活的线索。
懒得想了。
唐璞把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了这间让他感到窒息的牢房。
他需要空气。
他需要……她的指引。
他站在甲板上,海风吹着他,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心里,都像有一团火在烧。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硬攻,是下下策。“黑鲨”吃了这么大的亏,必然早已如同惊弓之鸟,躲进了最深的巢穴。东海这么大,岛屿星罗棋布,想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皇帝给的期限,只有三个月。
英国公府那群蠢猪,虽然元气大伤,但他们有的是钱和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重新组织起一支舰队。
时间,不在他这边。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无力”的东西。
就在这时。
一艘小小的,挂着崔家商号旗帜的信鸽船,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破开海浪,飞快地,靠了过来。
信使,呈上了一封用火漆封口的,熟悉的,带着一股子清冷墨香的,信。
是她的。
唐璞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屏退左右,拆开信封。
信纸上,是她那熟悉的,娟秀中带着几分锐利的字迹。
信,很短。
上面没有写任何关于严刑逼供的话。
上面甚至,连一个关于“黑鲨”老巢的字眼,都没有。
上面写的,是……
“阿大,原名李狗蛋,沧州盐民出身。家中尚有一老母,患咳疾多年,缠绵病榻。”
“其妻,三年前,被同伙‘花豹’强占。‘花豹’,乃‘黑鲨’之心腹。”
“‘鬼手岛’一应收益,阿大只得其二,‘花豹’得其五。”
信的最后,只有一句话。
“元直,不必问巢穴。只需……‘关心’其母,再‘无意’中,让他知晓,‘花豹’如今,正拿着本该属于他的财宝,在另一个岛上,耀武扬威,快活得很。”
唐璞看着那封信。
他那颗因为焦躁和愤怒而变得滚烫的,混沌的,属于军人的脑子,在这一刻,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然后,是一阵让他头皮发麻的,巨大的,战栗。
他懂了。
他彻底地,懂了。
他看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感觉自己看的,不是字。
是……人心。
他以为,战争,是刀,是枪,是血,是骨头。
可她却告诉他,真正的战争,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见血。
她不攻其身。
她攻其心。
这……这是何等恐怖的,算计!
唐璞拿着信的手,微微地,有些发抖。
他看着远处那片波涛汹涌的,一望无际的大海,心中,对那个远在京城,坐在闺房里的少女,生出了一种近乎于神明般的,敬畏。
……
阿大再次被带出来的时候,以为又要上刑了。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大不了,就是一死。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这一次,不一样。
他被带进了一间干净的,干燥的,甚至还点着一炉安神香的,船舱里。
桌上,没有烙铁,没有鞭子。
只有一壶温好的酒,和几碟热气腾腾的,他已经好几年没吃过的,家乡菜。
酱肘子,熏鸡,还有一碗……他娘最拿手的,疙瘩汤。
那个像魔神一样的,年轻的郡王,就坐在桌子对面,手里,把玩着一个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
“吃吧。”唐璞说。
阿大没动。他警惕地看着他。
“酒里,菜里,没毒。”唐璞淡淡地说,“我要杀你,不必这么麻烦。”
阿大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能抵挡住那股子久违的,让他鼻子发酸的香气。
他抓起一个酱肘子,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唐璞没有催他,也没有问他任何问题。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吃。
直到阿大把桌上的东西,都风卷残云般地扫荡一空,甚至连那碗疙瘩汤的汤底,都喝得一干二净。
“我派人,回了趟你的老家,沧州。”唐璞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阿大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你娘……咳疾又犯了。”唐璞看着他,继续说道,“我让人,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去看,也留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