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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间,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蒲灵懵懵然,望着眼前这张蓦地放大的俊脸,心脏有一瞬被冲击到。
因为靳西淮那张近在咫尺的、格外受上天厚待的脸庞。
棱骨皆美,完美到毫不费力。
宛被电击,她怔忪在椅子上,眼睫都忘了眨动。
四周蓦地安静下来,耳边只余清浅的呼吸声。心跳像是一只沾水的皮球,在胸腔里闷闷作响,迟缓,失控。
蒲灵感觉自己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有如台风过境,席卷一切理智。
真是要命。
好不容易挣脱禁锢,重新运作,语言中枢却失了灵,她脱口而出:
“你这张脸我都看了十几年了,长什么样我一清二楚,不需要再……”
后面一句“仔细看了”还未说完整,便被消了音似的戛然而止。
因为,蒲灵瞧见了靳西淮脸上的表情。
促狭的,愉悦的,不再淡而收敛的。
唇边衔着似有若无的弧度,彰显着心情上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饶有兴味。
“……”
蒲灵轻轻吐息。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唇线微绷,她刚想挪动脚尖从椅子上站起来,再后退几步,以便拉开自己与靳西淮的距离。
但尚未付诸行动,靳西淮便仿佛洞察了她所有的情绪与反应,先一步撤离。
点到为止。
不能太过火了,否则遭殃的只会是他。
直起原先半弯着凑近蒲灵的脊背,鸦羽般的眼睫簌簌垂落,靳西淮闲闲地搭着腿,重新落座回自己的位置上。
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的靳总。
重回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蒲灵心底那疯狂叫嚣的警报终于偃旗息鼓。
她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靳西淮给她倒的那杯清茶,呷一口,选择性忘记刚才的失态,找着补:
“不过我这个人向来记性不太好,只记得一些对我而言重要的事情。”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早就被我的大脑当成垃圾处理,完完全全地剔除了。”
无关紧要。
垃圾。
剔除。
字字刻骨,对象也不辩而明。
但靳西淮却仿佛并未听出她话语里的弦外之音,只稀松平常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才仿若闲谈一般,提出浅见:
“那要不再重新看看,加深一下记忆?”
怎么又绕了回来?
蒲灵怀疑靳西淮就是故意的。
“不用了,也没必要,说了是对我无关紧要的东西。记太多容易加重我大脑负担。”
是的,没那个必要,她没必要再记住和他有关的一切。
从三年前,他们就已经桥路各归了。
“靳总,还有什么事吗?”
疏离的称呼,蒲灵冷淡地看向靳西淮,“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看出她不加掩饰的冷漠和眼底隐隐的不耐,靳西淮没再纠缠。
他垂眸,嗓音有些闷沉:
“没什么事了。”
-
蒲灵莫名有些累了,反正奖也领了,便不想呆在这儿。
她找到刚才那个引她过来的工作人员,礼貌问:“现在可以离开活动现场吗?”
那个工作人员看一眼跟在蒲灵身后,不远不近站在几步之外的靳西淮,顿两秒,期期艾艾道:
“抱歉蒲小姐,现在活动开始,场馆已经封了,暂时不让人离开。”
蒲灵很是失望,她是真不想待在这里了。
还要回到活动现场,听那些无聊的话术,周遭是窸窣的声响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要和我一起吗?”
疏疏朗朗的慵懒男声响起,都不用转身,蒲灵都知道那是靳西淮站在她身后。
都不知说他是阴魂不散好,还是该唾他是跟屁虫。
“我干嘛要和你一起?”蒲灵毫不客气地诘问。
靳西淮依旧是那副从容淡然模样,甩出王牌:“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这时,那工作人员特知情识趣地插话道:“对的,靳总是可以随时离开的。跟随人员也是。”
蒲灵刚想质问一番凭什么。
但转念想起这家酒店可不就是靳氏集团旗下的,老板可不就是进出随意,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
万恶的资本家!
蒲灵很想有骨气地拒绝。
但权衡了一下利弊,跟待在台下听几个小时无聊的颁奖礼和冗长无趣的领导发言相比,跟在靳西淮身边几分钟,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临走前,蒲灵还不忘捎上谷佳佳。
她给还在观众席的谷佳佳发了消息过去:【佳佳,我想先走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谷佳佳:【啊,姐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要提前离场?】
蒲灵:【也没事,就有点困,想赶快回去洗澡睡觉。你要走吗?】
谷佳佳;【我就先不离开啦,待会有两个我喜欢的博主要上台,我想等看完他们再走。】
蒲灵也不强求:【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安妥稳当身边人,蒲灵这才分了个眼神给一直耐心等待在她旁边的矜贵男人。
明明有求于人。
但她的语气却略显嫌弃:“走吧。”
事实证明,靳西淮的身份是真好用。
蒲灵退场的时候不仅畅通无堵,不像来的时候还要接受道道身份验证程序,繁琐漫长,而且身边的工作人员态度好的不是一倍两倍。
供祖宗一样捧着哄着你,生怕怠慢一星半点。
明白这是沾了靳西淮的光,所以在走出酒店大厅后,蒲灵大发慈悲地没再对他冷眼傍观。
“谢谢靳总,那我就先走了。”
客套总比无视好。
靳西淮看一眼外面天气。春末多雨季节,如今云京城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蒲灵也瞅见了外头那鬼见愁的天气,情绪宕下去几个度,但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靳西淮:
“靳总日理万机,那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您去忙呢,我就不浪费您时间了。”
换个人屡次拒绝好意,真有些不知好歹的意味了,但蒲灵不一样。
她是例外。
靳西淮看着她,连眼神都显露几分无法言说的温和,语调很轻,像是在哄着一个闹脾气的小朋友,耐心十足。
“可对我来说,送你回去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
饶是蒲灵自认为妾心似铁,也有一瞬间动摇。
怎么会有人这样啊。
明明顶着一张不可攀折的脸,却用着极其温柔的语气,毫不内敛地说着一些引人误会的话语。
知不知道这样很崩人设啊?
蒲灵沉默须臾。
最终还是选择了及时勒马,将一颗岌岌可危的心魂从峭壁上收回,塞回寒气逼人的冷藏室。
“靳总最近是专门去什么组织进修了吗?哄无知小姑娘的话一连串地往外冒。”
蒲灵哂一声:“这种不靠谱的地方还是少去吧,对您这个身份来说,真挺掉价的。”
说完,她也不等靳西淮反应,便提着裙裾走向了门廊,头也不回。
-
走的时候潇洒自如,尽显横扫千军的女王风范。
但一走出靳西淮的视线范围外,蒲灵瞬间就靡了。
这破天气。
她该怎么回去?
纠结好半晌,蒲灵还是点开了APP市场,下载了个打车软件。
工作缘故,蒲灵出行都是直接打车。
当然,因着手头有几个钱,打的并非普通车型。只不过这项工作一直都是谷佳佳来做,从不用她操心。
现在小助理不在,她只得自食其力。
蒲灵点开下载好的软件,摸索着绑定个人信息后登陆,输入地址,选择豪华车型,很快便匹配到合适的车辆。
页面显示司机赶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蒲灵只能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
幸好她这次足够细心,准备了御寒的外套。一下颁奖礼,她就披上了外套。
所以哪怕外头雨丝飘摇,携来凉意,蒲灵也能举止泰然。
等了好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车辆终于驶入蒲灵的视线范围内。
由于对活动现场进行了封控,这个时间点,进出人员寥若晨星,蒲灵下意思就看了过去。
颜色对上了,但车型不对。
她打的是一辆迈凯伦,但不远处那辆,赫然是辆迈巴赫,且价值不菲。
蒲灵正要郁闷地收回视线,迈凯伦的司机却主动致电给她。
“不好意思啊蒲小姐,我这边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也不知是她听错的缘故,还是淋漓雨水干扰。
对方语气有点古怪,带着浮于表面的歉意,还有几丝她说不出来的复杂。
但蒲灵没多想,只抿一抿唇,正想基于消费者的合理立场,质问对方为什么不早点告知,害她白等了一段时间。
但那司机突地话锋一转,一板一眼道:“但我拜托了我同事帮忙,他现在已经抵达您这边给的地址。”
蒲灵疑惑:“已经到了?”
司机:“对的。”
可现在她眼前就一辆车啊。
难道……
蒲灵深感意外:“你同事开迈巴赫啊?”
对面有两秒的沉默,但还是没否认:“是的,就当是给您带来的不便一个赔罪。车型虽然升级了,但车费不变。”
能享受更舒适的车内环境,蒲灵欣然接受。
但她还是存了点警惕心,谨小慎微地记下了那辆迈巴赫的车牌号。
还挺好记,嚣张的连号。
靠近那辆车,蒲灵叩了叩驾驶座车窗。
贴了单向透视膜的玻璃应声半降,露出司机面貌,很端正的长相。
一番交涉,蒲灵坐上了副驾驶。
“你们这种类型的豪车是公司配的,还是私人的?”
闲来无事,蒲灵索性跟司机攀谈起来。
司机,也就是方洵,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指尖拢紧了些。
犹豫半晌,他还是将事实吐露:“车子是我们老板的。”
蒲灵也不是没听说过这种门道,有些司机趁下班时间,胆大包天偷偷开老板的车出来赚外快的。
只是没想到她有一天也会碰上。
哑然片晌,她憋出来一句:“那还挺好,都……都不用承担多少成本。”
又静默两秒,蒲灵没忍住好奇,潋滟灵落的眼眸铺陈着明显困惑:
“你们这样子,就不怕老板发现吗?”
方洵抬起眼皮,往后视镜飞快掠几眼。
镜面上,阻隔前后座的高大挡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降了下来,露出后方真章。
身姿孤拔的男人搭膝坐着,不像往常那般上车后仍孜孜矻矻地捧着公司文件处理,只安静端坐,落影修长。
一双邃眸沉在后方浅淡阴影里,显得愈发高深莫测。
得不到任何指示,好在方洵是个能审时度势的,他咽了咽喉咙,硬着头皮道:
“应该……应该已经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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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低调奢华的车厢陷入诡异的寂静。
蒲灵以为自己听错了,怔忪片刻,迟疑地发问:“什么意思?你老板怎么知道的?”
“不对,你怎么知道你老板知道了?”
这话说的像是一个拗口的绕口令,方洵没被绕进去,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没搭腔,只明哲保身地做好本职工作,专心开着车。
纵使再怎么粗神经,蒲灵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虽没有洞烛其奸的敏锐观察力,但凭着女人独有的第六感和莫名熟悉的一缕气息牵引,她偏转脑袋,第一时间往车辆后方望过去。
下一秒,她瞳孔地震。
被眼前这场大变活人的戏码震撼得张口结舌。
“你……”
“你怎么在这里?”
蒲灵双眸圆瞠,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坐在她身后的靳西淮,一脸迷茫和惊愕。
像是被她脸上多姿多彩的情绪所感染。
靳西淮眼睫轻轻抬起,坚窄冷白的下颌微扬,勾了勾唇,幅度比以往略大些,携着股懒洋洋的逞意与愉悦。
“这是我的车。”他气定神闲道。
蒲灵不是傻的,她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套路了。
她自上车后便低头玩着手机,没怎么查看车内环境,只瞄见两座间的挡板升着,但也没在意,只认为是车主在保护隐私。
后来挡板降下去,却有雨刮器的声音干扰,加之正兴致勃勃地跟人聊着天,削弱了她的五感感知功能。
因而没能发现自己后方竟坐着存在感那么强烈的一人,不,一狗。
被人戏耍了,但蒲灵也没自乱阵脚,只是带着点恼羞成怒,不阴不阳地开始跟人对话:
“那靳总可真是有金钱头脑啊,放着那么大一公司不去管理,竟然有心情出来跑网约车。”
靳西淮淡然一笑:“也还好,毕竟不是我在驾驶车辆。”
更觉毫无人性,蒲灵冷笑:“那您可真精明能干,找准了时机就压榨员工劳动力。”
听着俩人对话,正处于驾驶座的方洵瑟瑟发抖,脑门冒汗。
十几分钟前,身为私人司机的他接到靳西淮,却被要求停在酒店入口必经之路的拐角。
随后,按吩咐到御秀庄园入口的车辆拦截处,跟进入的网约车车主交涉。
经过信息核验,锁定了一辆迈凯伦,方洵将靳西淮的来意传达给对方。
迈凯伦司机起初很是防备,质疑他为何要截胡他的顾客,怀疑他们是两个不怀好意的不法分子,还作势要报警。
眼见形势严峻,幸而靳西淮露面。
男人浑身上下清贵雅重的气质让对方震慑在原地,语气淡,嗓音清磁,但绝对称得上有礼有节:
“家里的小朋友闹脾气,不让我来接。”
“不得已,所以出此下策。”
放行处的工作人员更是送来及时雨。
恭恭敬敬一声靳总,表明了他是这家酒店的主人。
在多倍酬劳的诱惑下,加之对方好巧不巧正是个偷偷开老板的车出来接单的,乐见其成,便答应了下来,与靳西淮一方沆瀣一气。
方洵深知内幕,但也在为boss的大费周章而费解。
可比起先前的茫然与讶异,耳边清晰的对话更是让人震撼不已。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光景。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方洵倾肠倒腹,终于找到一句话能精准地描述——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不被爱的,总是小心翼翼,需字斟句酌,生怕得罪。
作为被纵容的那一方,她从一开始便恃宠而骄,更遑论后顾之忧。
“当局者迷”这句用烂了的至理名言,在蒲灵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惜她并未体味到任何深意,径直一股脑地输出着被靳西淮戏耍的不满,还寻求着认同。
“你说,”蒲灵侧身,微微扬着精巧的下颌,看向驾驶座的方洵:
“你们老板是不是特别可恶可憎?”
像是被阎王点卯,方洵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就一电灯泡,路人甲,就不能把他当成团屁给放了吗……
但眼下状况显然是不可能了。
方洵斟酌了下措辞,索性顺着俩人先前对话胡诌一通:
“其实吧,我觉得靳总对员工特别好。为了能提高我们的工资待遇,所以非常宅心仁厚地允许我们在空闲时间使用他的私人车辆赚外快。”
他将装痴作傻贯彻到底:“这不,现在我就接到了蒲小姐您的单。”
“那真是稀了奇了。”
蒲灵语气凉飕飕:“原来你们现在赚外快还流行带着老板一起啊。”
“……”
空气安静两秒,蒲灵又幽幽飘来一句:“你们老板当真是领导有方啊。”
方洵欲哭无泪。
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该如何圆过去。
正束手无策之际,向来金口难开的老板开了尊嗓,救他狗命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道音色清冽,流水涤荡过一般,靳西淮慢条斯理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差不多,我们公司安身立命的理念与宗旨是这样子的。”
“……”
蒲灵属实没想到靳西淮会如此恬不知耻,阴阳他反倒顺着杆子登上天,自吹自擂起来。
一时无语凝噎,背对着他偷偷翻了个不怎么淑女雅致的白眼。
却忘了还有后视镜这玩意儿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