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诸子夺嫡05
休养了一些时日,刚能走的地步,奚步说三殿下又来了。
火红的狐裘已制好,盖在林梧逸的身上。他靠在床靠上,饮完药,让三皇子进来。
谢危启坐在床边,跟林梧逸聊了些有的没的,林梧逸瞧见他的手不经意地抚过狐裘。
指骨分明,青筋露。
林梧逸道:“喜欢这裘衣?”
谢危启摇摇头:“是厌恶。”
林梧逸让其他人都下去了。
谢危启弓腰躺下,脸埋在裘衣里,压下去,埋在了林梧逸的腿间。
林梧逸道:“我的存在,对你们应无威胁。”
谢危启在他面前总是要装不装,有时候维持体面,有时候说出几句骇人听闻的话。
“想舔你。”谢危启说,“想尝尝你的眼睛。”
林梧逸说:“不要太恨一个人,恨得深了,满世界都是他,和爱有何区别。”
狐裘里的声音含糊,林梧逸还是听见了。
谢危启说,恨你的人太多,四分五裂也不够分。
林梧逸轻柔地抚过谢危启的头:“你们只是太在意陛下。”
谢危启慢慢起身:“长姐。宫廷里满是血腥,你不能不沾了血,和我们一起才无区别。干干净净的,太显眼了。”
谢危启留下礼物,一枝折下枝头的花。
走出公主殿,谢危启回头,长姐要么装满暴虐,要么承载欲望,总不能做个安静的人,在宫廷里置身事外。
他讨厌隔岸观火的人。
把长姐弄脏,脏透了,看过来的眼神,总该带点爱恨。
如果身体的残缺无法叫他生出浓烈的情感,那丧失为人的尊严,活得如烂泥人人践踏,作为一个器件,作为一个摆设,时时刻刻被使用,那颗宁静的心,也该波动了吧。
死亡太轻巧,谁也不舍得这么对待他,而活着的残忍,落在长姐的身上,才叫人痛快。
林梧逸望着谢危启出去。
一个扭曲的怪圈,把这些人都圈在了里面。
他们是逗乐的蛐蛐,握着罐子的人笑眼看,偶尔爬到那人脸上的,一巴掌拍死了,落下的尸体,掉回罐子里,腐烂的臭气,叫还活着的,不得不嘶吼着斗下去。
有的蛐蛐断了腿,有的蛐蛐失了心,空空荡荡,早已忘记树梢、灌木、草丛的声息。
爱玩闹的那人又把林梧逸叫去。
一只鸟飞到了宫廷里,他没失了玩心。
林梧逸望着眼前一箱子的情趣物件,抬眸:“父皇,这样好的东西,您自己留用。”
谢藏缺随手拿起一个,瞧了会儿:“你不喜欢宗隨,真是坏孩子。”
林梧逸道:“我对做妓子没有兴趣。”
谢藏缺笑:“给你男宠,十个八个,怕你受不了。”
给这些玩意,难道他就喜欢了?林梧逸静静地看着这人,突然说:“我只想要父亲。”
“父亲对一个孩子的爱,”林梧逸道,“我都这么惨了,您能不能给我几分。”
谢藏缺上前,摸了摸林梧逸的头,恶崽子没发烧啊,胡话说得这般动人。
林梧逸覆上谢藏缺的手:“陛下,您还从没有玩过父慈子孝的游戏,您不感兴趣吗。”
“弟弟们怕你、恨你,陛下,您尝过爱的滋味吗。从我诞生在这个世上,这个世界多了一个爱你的人。我关心你,真挚地想要保护你,哪怕您是大邕朝的帝王,拥有无上的权力。可他们看见的,只是作为帝王的你。”
“某天你不是了,你在弟弟们眼里,就什么都不是。”林梧逸的手冷冰冰的,谢藏缺的手倒热乎许多。这个没什么感情的帝王,仍旧血肉之躯,做了人,哪能真成神,想要置身事外,哪能那么容易呢陛下。看戏看了这么多,不心痒,不亲自演一段?
“可在我眼里,哪怕你什么都不是,我也带你走。带你回到我的小家,我打猎,做饭,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喂养你,陪你玩,你生病了我焦急如焚,你半夜蹦跶我也不睡陪着你。你到处走,我跟你走。”
谢藏缺碰碰林梧逸额头,额头贴额头,他说:“这是养爹还是养宠物?”
林梧逸垂眸,哎呀,糟糕,说得像养只猫猫了。
他不能让谢藏缺把兴趣落在看长公主跟人欢爱上。这样的旁观对林梧逸有害。
非得把谢藏缺拉下来,一起唱一段不可。
这世上的亲情难道不可贵?
堕落固然欢快,宁静也可安然。
林梧逸让钧抒公公拿来梳子。先从顺毛开始。
谢藏缺头发梳得好好的,林梧逸非得都拆了,冠取下,弄乱了,再梳头。
谢藏缺道:“你这是对朕不敬。”
林梧逸的手穿过谢藏缺的发,头发很顺滑嘛,都没打结,淡淡的香,没有畜生味,真是的。
“我在照顾您。陛下,其他人也照顾您,但不一样。”林梧逸说,“他们是陌生的,生疏的,他们在你身边,但您不看他们。”
“没有来回,生不出情感。而你现在看着我,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在让你高兴。我也看着你。”林梧逸给谢藏缺编辫子,编一个小辫,多可爱,“我与你,从此不同了。”
谢藏缺推开了林梧逸。
小辫被扯到了,疼得他眉微扬。
散落的发里,一根没编完的小辫,叛逆乖张。
谢藏缺若真是宠物,该冲着林梧逸哈气。但他可是爹。
别管真爹假爹。
谢藏缺立马让人带一只狸奴来。
他倒要看看,这恶崽方才是不是逗猫。
钧抒带来一只小猫,谢藏缺扔到林梧逸怀里,让林梧逸给猫梳头。
惊怕的小猫一溜烟地躲了,躲到了床底下。
谢藏缺冷眼瞧着。
林梧逸轻轻叹息,趴到床边,喵喵喵地哄猫出来。
谢藏缺把箱子里的情趣物件砸着玩。
每次都没扔准。
朝着头扔,把恶崽子砸死。但就是不准。
钧抒屏息看着,看了会儿也看出门道来了。陛下射艺向来准,这是不想砸到公主殿下,闹着玩呢。
猫慢慢出来了,到了林梧逸怀里。
林梧逸抱着猫,温柔地抚慰着,问钧抒要羊奶和熟肉:“肉切小块,加点蛋黄。”
他跪坐在地,哄着一只奶猫。
谢藏缺这次扔准了,玉石将要落在猫的头上。
林梧逸伸手挡,恰恰击中,他手颤着,落下滴泪来。
他放下猫,拍拍猫的屁股:“走吧,走远点。”
猫咪喵喵几声,害怕地转了几圈,灵活地跳过碎渣,一溜烟地跑出殿,当野猫去了。
林梧逸把手伸给谢藏缺瞧,手背红肿了。
他抬眸:“父亲,疼。”
林梧逸被赶跑了,轿撵走得快,钧抒追在后头,要公主殿下喝羊奶吃熟肉。
都到公主殿了,钧抒上气不接下气:“陛下吩咐了,加蛋黄,管够。”
林梧逸扶了钧抒一把。
他垂眸:“我只是求生,公公,您说,父皇会生气吗。”
钧抒哪敢妄言。而他瞧着,公主殿下根本不怕陛下生气。
钧抒道:“您是陛下好不容易回来的珍宝。陛下爱惜您还来不及。”
“那我的阿弟阿妹……”林梧逸抬眸,看着钧抒。
钧抒猛地打了个寒颤,这,这,他可不敢说。
陛下前些日子叫人去捉了,恐怕快到了。这到了是什么待遇,是福是祸,他只是个伺候人的,只管伺候人的事。
钧抒道:“公主殿下,陛下疼惜您,昭告您回来的宴会,也等您好了再办。您别担心,多养养身体,陛下的心意啊,奴才们不敢妄言。”
天气冷了。
林梧逸让人做了个锅子,烫肉吃。
他吃得饱饱的,正准备让人撤了,谢裳溟又一次不请自来。
“我不想看见血腥的礼物,”林梧逸道,“我才吃完饭,如果吐出来,很可惜。”
“你不想知道你弟弟妹妹的消息?”谢裳溟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他拿起空碗筷,不嫌弃地吃起来。
“拿他们威胁我?”林梧逸饮下茶,“我都这样了,哪顾得及从前的弟妹。你有这样多的弟弟,你爱他们?”
谢裳溟恶心得吃不下了。
林梧逸慢慢饮着热茶,身体都暖了。
“人各有命,各自走上各自的命运。苦难、悲痛、绝望,砸在人身上,没砸死,那就得往前走。”
谢裳溟放下碗筷,他看着林梧逸的神情。观察、逼视,要找阿姊的弱处。
“男为奴女做娼,这样你也不心痛。”谢裳溟道。
林梧逸放下茶盏,声音平和:“你想要什么呢?太子走了,我的用处不大,小溟,你在我这里,需要什么。”
谢裳溟需要什么,林梧逸能给什么。或许只有林梧逸的死,能满足谢裳溟的空虚。
一个人死了,消散了,谢裳溟清静自在。
“给我生个孩子。”他说。
林梧逸端起茶盏,砸到了谢裳溟脚边,叫谢裳溟痴痴颠颠地笑起来。
“这句话,我阿娘对侍卫说过。”谢裳溟道,“侍卫说,他是男人,生不了孩子。”
“阿娘很难过,觉得不公平。她作为妃嫔,不敢怀孕,而这侍卫,给不了她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