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打不过又跑不掉。
黑箱直入东宫。
林拭锋好奇到极点,正欲借口安全打探一二,玄戈听闻他奉林震烈之命前来贴身护驾,便命人引路,领他前去。
玄戈自个儿,则专心安置黑箱。
禁军早就入驻东宫,谢心存逃脱的消息,萧执安已然知晓。
此刻,他犹在嘉德殿批阅奏疏,录事、记言两名司议郎习惯了陪他熬夜,无事可记,就一本正经将前面的记录用草书、行书、隶书、篆书、鸟虫书……反复誊写。
杜预进殿,卷拳咳嗽两声,给俩人使眼色。
俩司议郎意会,默默告退出殿。
月光下,东宫的琉璃瓦流光溢彩,俩人心照不宣,暗搓搓交换眼神——
——最近太子殿下有秘密了。
——对,要不要挖一挖?
——挖!绝不能丢了咱史官的风骨气节!
——你说得对,咱门下省可不是罪臣沈氏的中书省,咱都是忠臣,秉公持正,忠于职守……
眼神噼里啪啦,俩人支棱耳朵,无视门口侍卫与数不胜数的禁军,徐徐贴耳上墙。
杜预行到台阶下,低声禀报:“殿下,平阳公主殿下今日派人刺杀赵砚修,吾等护下赵侍郎性命,也抓住了凶手,正是前中书令沈从云的贴身护卫,名唤初九,末将在他怀中搜出湘妃竹箭。”
听言,萧执安停下朱批,凤眸幽深。
平阳前几日派人接触过赵砚修,想来是赵砚修聪明人,未受蛊惑,坚持在城外守墓戴孝,远离事端。平阳拉拢挑拨不成,便改弦更张,选择杀人灭口,并嫁祸给使用湘妃竹箭的音音。
满朝文武俱知赵昌吉死于音音之手,赵砚修与音音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平阳这一手,是一石二鸟,既除掉赵砚修这个知情者,同时陷害音音,毁掉她为国锄奸的名声,将她打为心狠手辣的凶手,受千夫所指。
真是一刻都不消停。甚至到了这种地步,平阳还能拿沈从云做伪装,用沈从云的贴身护卫行凶,就算抓到初九,线索也只会指向沈从云那个阶下囚,分毫瓜葛不到她身上,脏不到她的手。
聪明人的聪明用来作恶,简直人面鬼心,丧心病狂。
萧执安对这个妹妹失望透顶,若非答应音音要让她亲手复仇,必须放平阳继续为非作歹,他就算暂时抓不住证据,也可以祈福之名,将平阳暂时软禁,禁绝她兴风作浪。
“殿下。”杜预躬身依旧,继续呈报:“今日,还有几名公主府暗卫前往圣水寺,企图放火烧寺,亦被及时拿下,未曾酿成事端。”
“圣水寺?”
萧执安脸色大变。
圣水寺是林怀音约他相会之地,被平阳盯上等于直接威胁林怀音,此事非同小可,他眉间悬针,站起身诘问:“秦洛怎么回事?怎能让平阳的人查到音音行踪!”
“殿下息怒。”杜预深埋首,解释:“此事并非秦指挥使的过,平阳公主殿下的人,是跟踪林将军到的圣水寺,撞见林三小姐在场。”
“林震烈?”萧执安难以置信。
“正是。自从丹凤门休夫罢相,平阳公主分外关注林将军,搜集他许多画像兵器,同时亦在接触禁军。”
杜预说明来龙去脉,萧执安泠然垂下眼帘,示意他出去。
平阳盯上了林震烈。
萧执安颓然坐下,不由自主,回想起丹凤门前,平阳凝望马上将军的神情——她甚至都没瞧一眼沈从云,毫不在意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失去谋反篡位最重要的帮手,仿佛她与沈从云毫无关系,就那样痴痴盯住林震烈,眼神热切,一脸想往,看音音抢太祖金枪,她身子微微探向前,满是艳羡……
平阳她,也想要那样一个父亲吧。
如果生在林家,平阳也一定会长成一个好姑娘,就像音音一样。
想到平阳的脸,萧执安胸口憋闷,妹妹作恶多端,必当自食其果,可是幼年时的记忆闪回交错,妹妹走入灵堂,合上大门,妹妹从皇陵归来,扑倒她怀里嚎啕大哭,妹妹不是自己想变成这样的,她并非天生邪恶,如果她也有一个好父亲,好哥哥……
萧执安陷于妹妹的可悲与可恨,复杂汹涌的情绪挤压监国太子的面具,此时此刻,他独在嘉德殿,独在高台宝座,无比思念林怀音。
他了解林怀音的一切,前世今生,她的喜怒哀乐,他全然周知。
可是萧执安自己,他从未讲述自己,他的来时路,林怀音一无所知,这一刻,喷薄而出的倾诉欲卷袭萧执安,他的灵魂无处安放,想放在林怀音身上,又怕吓坏她,怕她承担不了,他只能在阳光下与她相会,软弱和困惑,诚如林怀音所言,他自己消化,如何生出,就如何咽下,别无外求。
一口一口,萧执安往回吞咽。
眉间“川”字,一点点平展。
晦涩眸光,一缕缕清冽。
摊开奏疏,提笔,审阅,要做的事,不会因为一时分神,就渐少或消失……但如果,萧执安余光落向空寂的身侧,一张娇俏小脸宛然浮现……如果有音音相伴,她会摹写他的字迹,她会将储君责任,变成赏心乐事……
不,倘若音音当真在……朱笔滴墨,萧执安会心一笑,以他对她的认知,她对奏疏的兴趣不会超过一封,然后就会缠着他折腾,再心满意足歪他怀里呼呼大睡,他得抱着她,继续批阅奏疏……任务翻倍……
林怀音带来的快乐,直接而治愈,就算她本人并不在,萧执安只要想想,足堪慰藉。
整理好情绪,灯火通明的嘉德殿,储君继续忙碌。
司议郎悄然入殿,坐回原位。
林拭锋候在殿外,没看到“未来侄儿的爹”,先看到他国事繁重。
第一次夜访东宫,“未来侄儿的爹”身边没有红袖添香,没有奉茶宫娥,没有温柔侍妾,事实上一路进来,林拭锋没看到任何女人。
“未来侄儿的爹”还算规矩。
但人是会变的。
林拭锋还没来得及跟林怀音谈,所以他不打算就“未来侄儿”的事,与萧执安交谈过多——如果他认,必须尽快给名分;如果不认,林家养得起。
但林家不会上赶着。
林拭锋不打算进去,他要萧执安主动找他聊。
不多时,玄戈来到嘉德殿。
萧执安听闻林拭锋在,立刻传他入殿。
林拭锋入殿请安。
萧执安降阶迎来。
林拭锋以为“未来侄儿的爹”懂事,却不料萧执安张口竟是:“关于虎守林谢氏,还望林爱卿详述。”
——
林宅。
林怀音脑袋疼。
醒酒汤一碗一碗喝,连带先前的酒,她一整夜就差抱着恭桶过。
谢心存随时都会来,林怀音有时候坐在恭桶上,左顾右盼像极了惊弓之鸟,生怕他突然现身,那场面简直要把她尴尬死。
尴尬着,窘迫着,发着抖打着望,林怀音一整夜盯门盯窗盯房梁,有时候想想,谢心存连诏狱都可以凭空消失,说不定会像一团烟雾,凭空出现她面前。
罢了,防不胜防,打不过又跑不掉,索性投降。
她是骗子、帮凶,等着挨收拾就成。
实在不行,她就介绍平阳公主给谢心存认识,那么心如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