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楚泠走到偏殿的时候,看向殿内时,宋陵游正端坐在殿内练字。
他很笨拙地抓着笔,凝神专注地临摹着字帖。
察觉到有人走近后,宋陵游抬起眼。
正好与不远处的楚泠对上视线。
他抬起一点浅淡的笑,随后走上前去,将自己的字帖拿给楚泠。
“我今日练了很久的字帖,”宋陵游对她道,“公主殿下觉得……有长进吗?”
楚泠接过字帖,她惊讶地发现,宋陵游的字竟然真的比起之前大有进步。
她忍不住看向宋陵游,只见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眼,好似很迫切地等着自己的点评,还时不时抬起头看自己一眼。
眼睛很亮。
就像是一只讨赏的小狗一样。
楚泠打趣道:“我觉得,好像也不能说是有长进吧。”
宋陵游原本很亮的眼瞳耷拉下去,长长的睫也垂覆。
楚泠随之对他笑了下,话锋一转道:“简直可以说是该刮目相看,你先前还只会跟着随便描摹,现在已经能写出一点笔锋了,不过……”
她走到书桌旁,“你握笔给我看看。”
宋陵游依言照做。
简直和鸡爪一样难看的姿势。
若是不看脸,大概会误以为是野人。
楚泠用委婉一点的语气道:“其实,你可以尝试不要握这么紧,松一点,还有,你不要把这个当成筷箸。”
她的声音犹如是淙淙流水,轻拂过宋陵游的脊背。
浑身上下都像是过了电一样。
尤其是她此时靠得极近,香味铺天盖地地涌动上来。
“不当成筷箸,”宋陵游声音低低,“那应该怎么握?”
楚泠有点解释不清楚,她俯身,手指轻轻按压他的指骨。
“你的指腹要压住笔杆,”楚泠对他道,“小指使力抵住,中指放在外侧。”
他很听话。
楚泠很少看到如他一样的郎君。
或许是在郦都当质子的这么多时日里,早就已经磨平了他的心性,比起宋珩的温煦羞赧,宋陵游更像是一只流浪在外的幼犬,一旦回到了温暖的地方,就会向人摇尾巴一样地示好。
宋陵游在她的指导下,提笔重新开始写字。
不出所料,又是扭扭曲曲像是狗刨一样。
楚泠道:“刚开始练,不必强求一时,掌握了正确的姿势,后面会更轻车熟路。”
宋陵游点头。
楚泠回想起来他这么多日在偏殿的举动。
无论是习字,还是看史书,全都是自己的爱好。
是因为待在这里觉得寄人篱下,所以才事事都遵循自己的喜好吗?
楚泠长睫扇动,想要这里,用指腹轻按住他的手背。
也只很轻的一下。
她控制了力度。
但是也在下一瞬,面前的宣纸霎时间洇开一大片。
楚泠没有预料到他的反应会有这么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陵游就轻声开口道:“刚刚我手抖了。”
楚泠点头,抬手将这张沾染墨迹的纸张揉起。
她看向宋陵游,“我刚刚要说的是,你留在这里,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宋陵游似乎是觉得不解,楚泠解释道:“我想起来,先前我带着走过沉香殿时,绛霜在院中洗砚,你第二日就开始习字,还有史书,也是某日你看到院中凉亭上面有,随后才开始在殿中翻阅。其实你不用觉得寄人篱下,我救你回来,是希望你能在这里好好养伤,你不用觉得战战兢兢。”
冷清的月色照进来。
她半边脸映入清澈的月光里,另外半边则陷入漫长的黑暗里。
这次很久都没有得到宋陵游的回应。
楚泠想,或许是她多想了。
他也许也只是在这里养伤很无趣,顺手而为之而已。
很久很久以后,宋陵游掀起晦暗的瞳仁,他只轻声应道:“我没有觉得寄人篱下,我只是不想让公主殿下以为……”
“我是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淡淡,却又带着一点点微不可见的委屈。
楚泠想,他这样更像一只毛茸茸的流浪狗了。
她没忍住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她眼睫弯道:“我没有这么觉得,你被这么多人欺负,还能在这深宫里活到今日,已经很厉害了,你也不用想讨我开心,如果喜欢做这些事的话就去做,如果不喜欢也不用勉强,在这里,你可以安心地先养伤,不用顾虑其他的。”
宋陵游点头。
时候不早了,楚泠这几日实在是有些疲怠,她刚准备离开时,却倏而注意到宋陵游身上没有再穿着那件绛红色的锦袍,转而换回了自己的黑色薄衫。
尽管此时偏殿里面烧着暖炉,可是并没有地龙,暖炉相较于寒冷的天气,甚至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他怎么会穿得这么单薄。
而且,自从那日她说他穿这件绛红色衣物好看以后,他几乎再也没有换下来过这件锦袍。
楚泠问道:“你怎么只穿了一件薄衫,先前那件锦袍呢?”
“我怕弄坏,”宋陵游道,“已经收起来了,过几日再穿。”
“那你穿得也实在太单薄了些,衣物本来就是用来穿的,不会穿坏的。”
宋陵游声音很轻,他道:“我只有那一件锦袍,我想省着点穿。”
楚泠想起来他这几日有外出过几次,然后又想起周作海说要把这件衣物收回去的事情。
难道是周作海已经收回去,宋陵游怕招惹事端,所以没有告诉自己吗?
楚泠很快又问道:“你的锦袍……是不是已经被周作海收走了?”
宋陵游这次回答得很肯定,他道:“没有。”
楚泠道:“真的?”
宋陵游点头。
楚泠不做他想,与他道别后,转身回殿。
她的身影走入灯火更甚处。
裙若行云,披帛更如流沙。
宋陵游看到沉香主殿外站着她的贴身宫女,楚泠笑着对她说着什么,隔得太远了,声音早就已经消散在风里。
宋陵游想,她好像也只对自己笑过那么两三次。
反正,屈指可数。
仅仅是因为那个婢女,帮着她脱下外氅,就能得到她这样的笑。
宋陵游缓慢地磨了下后槽牙。
但好在。
是个婢女。
若是太监的话……
他就会很想把那个人眼睛给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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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时。
周作海在宫中独独拥有一个小院,虽然比不得宫殿,但是其实也所差无几。
这里靠近皇帝所居的宫殿,能住在这里的,算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周作海身边簇拥着几个年岁尚小的内监,很是肉麻地‘干爹’‘干爹’地叫唤着,偏生周作海倒是极为享受这样簇拥地感觉,面上带着笑,一只手撑着脑袋,另外一只手则随手拈起一颗葡萄,自有内监殷勤上前,捧着周作海吐出的葡萄皮。
那捧手的内监很快就挨了一下,旁边另外一个谄媚的内监已经把他挤到一边,捧上已经剥好的葡萄。
“干爹近日可真是威风,你是不知道,小的前去西六宫,还没怎么吓唬那个陇京质子,小的只是搬出来干爹你的名号,那个质子就诚惶诚恐地把身上的衣服扒下来了,说起来还是个皇子,也真是够没骨气的,像是条癞皮狗活在宫里。”
内监一边给周作海捶腿,一边殷勤道。
“吃些残羹冷炙而已,也能叫活着?要我说,”另外一个内监不甘示弱地搭腔,“像是干爹这样在宫中呼风唤雨的,这才叫长脸,这才叫活着,诶哟,你说人要是活得像是条狗,也配叫活着,我要是先前是皇子,现在活成这样子,还不如找根绳子吊死了算了。”
“诶诶,你们是不知道,先前他那个样子,别提多温顺了,感觉要是嘬嘬两声,就会上来舔我的手!”
这话一说,场中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说起来,他倒真的长得和长诏太子像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数年前,我在金銮殿里看过那个长诏太子。”
“一母同胞,这也寻常。只是像得也太过离奇了,听闻两人还相差着一岁呢。”
周围嘲哳成一团,周作海恹恹笑道:“你们一个两个的,倒是对这个质子很感兴趣?”
旁边太监一时拿不准周作海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敢接话,就这么面面相觑。
周作海阴恻恻道:“没必要对一个死人感兴趣。”
诸位内监心下炸开。
虽然他们都将这个皇子视为丧家之犬,但是他毕竟流着皇室血脉,没有人敢真的折腾死他。
这也是当日收衣物的那个内监没有过多说什么的原因。
当时宋陵游神色淡淡,只穿了件中衣,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渗血。
内监实在怕再折腾要是出了人命,他也没这个脑袋担责,便就这么罢了。
但是现在周作海说这个质子要死。
没有人会怀疑周作海的话。
他可是天天侍奉在陛下身边的人,算是陛下最为信任的人,即便是京中大臣,都未必会有如此快的消息。
周作海目光一一扫过身边的人,坐正了些,又道:“嘴上都带点把门的,知道吗?这事也就是咱家在陛下身边,才得到的信儿,要是谁嘴这么碎,胆敢往外说,小心咱家剁了你们的舌头去喂狗。”
诸位内监自是连连应是。
夜深了。
周作海点了位宫婢侍奉。
他已经是去了势的人,只是毕竟也曾经是个男人,这宫中宫婢众多,自然也有贴上来祈求周作海庇护的。
这个生得白嫩的宫婢就是周作海近来的新宠。
他掐着宫婢的臀肉,惹得宫婢从喉咙中溢出一声惊呼。
宫灯漫漫,绢纱像是月华一样浮动。
宫婢伏在周作海身边小声娇笑,惹得这位周公公也是春光满面。
他极喜欢这样识趣的女人。
只是,还是少了点什么。
他看着自己的寝衣,肥厚的肚皮下,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不是个男人。
就像是这样识趣的女人,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