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祈祷与审判
一颗树如何能被称为神树?
树木有灵,从看见“祂”的那一刻,你就会明白这个事实。
粗壮的树干,浓到压过天顶的树冠,树矗立在那里,不言语。
这是一种存在感极强的沉默,古树周边的生灵和空气也为这沉默安静下来。
拂宁双手合十,绕着树干转圈,她的影子藏在树影里,脑袋里拜着神明,眼睛却认真地盯着前方忧郁文雅的背影。
魏嘉谊。
她大概是绕树的三人中最不诚心的人,拂宁想。
一面祈愿着神明对逝去之人的保佑,一面算计着如何洗刷他生前的冤屈。
拂宁看见魏嘉谊左耳十字架耳饰随着他的步伐晃动,在长发里若影若现。
十字架。
在齐闻死后出现在他耳畔的十字架,明面上看,和姜程的粉发一个性质。
——至少在他的粉丝眼里如此。
他的动作那么迅速,几乎是在齐闻宣判死亡的当天就换了装束,以至于成为整个团队里最少被批判的人。
他真的将自己钉在十字架上了吗?还是又是一种表演?
拂宁不清楚,魏嘉谊是个聪明人,拂宁从来看不懂他。
拂宁也从未认真看过他。
绕树转三圈,双手合十抵住额头,拂宁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风吹过,树下的三人都很安静,直到这场静默被话语终止。
“我附近走走拍拍风景,先走啦。”年昭举起手里的相机,笑眯眯挥挥手。
拂宁点点头,看着年昭顺着小路离开。
现在这里只剩下两个人了,她和魏嘉谊。
“是不是很像他?那双眼睛。”背对着她的魏嘉谊开口了。
拂宁转过身看他,长发的男人双手合十,双眼仍闭着,面对着眼前的古树,显得分外虔诚。
“很像,原来你知道呀?”拂宁回答得很轻快,向前走两步,左手抚上树干,能感受到树在岁月中沉淀下来的纹理。
这是树的语言。
拂宁喜欢这种质朴的语言,这种刻上便不会再更改的真实。
不像人的语言,假意和真心掺杂在一起,雾里看花。
语言是说谎的艺术,少年时代的拂宁曾讨厌这种艺术。
而现在的拂宁正在逐渐擅长它。
“我当然知道,选实习妹妹,我在场。”魏嘉谊语气平淡。
拂宁笑了,语气温温柔柔:“嘉谊哥,专挑我哥会上的节目上,什么心态?”
一直闭眼的男人睁开了眼睛,合十的双手放下来,露出温和且文雅的笑容:“当然是帮忙的心态。”
魏嘉谊轻轻侧了下头,脸上的表情无奈又纵容:“拂宁,你不再是哥哥身后那个小孩子了,要分得清主次。”
分得清主次。
点谁呢?
点她篝火边上的算计?还是点她鹅蛋糊他脸上的狼狈?
“不要再意气用事。”魏嘉谊补充,带着些无奈:“我们不是敌人,不是吗?”
“队长抓住了这次机会,翻盘几率很大,我可以帮忙。”他语气友好。
拂宁盯着他,风吹过来,树影的缝隙透下来的光斑在他脸上摇动,魏嘉谊神情坦然,长发拂过他忧郁的脸。
真是一张有欺骗性的美人面,拂宁看着他,心下感叹。
言语、容貌甚至神情,都能是魏嘉谊反复利用的道具,姜程跟他做队友那么多年,怎么就没学来一点?
拂宁感叹于哥哥的愚蠢,面上却露出天真的、受触动的表情。
“嘉谊哥,你要怎么帮我们呢?”拂宁语气期待。
我们。
魏嘉谊很缓慢地眨了眨眼,他讨厌这个词汇。
姜程怎么能这么幸运,拥有月亮无条件的偏爱?
他看着眼前黄裙子的少女故作天真的面具。
和他相似的面具。
魏嘉谊曾在这种相似性里沉迷过很多年。
他缓缓笑起来:“队长出现在自杀现场,不过是意外,不是吗?”
“我们都知道,姜程之所以被媒体拍到,不过是他试图去拉齐闻。”
“我很清楚呀拂宁,我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姜程冲进去试图拉住他的。”
魏嘉谊语气温和,看着她,眼神带着鼓励:“只要在节目中谈及当时的场景,后续的事情,公司自然会帮忙,不是吗?”
魏嘉谊自顾自说着,树下很安静,有风吹过来了,灌木丛里发出突兀地声响,他警觉地转过去,一抹白色蹦蹦跳跳地跑远。
原来是一只兔子。
“我知道呀。”拂宁开口了,魏嘉谊的注意力被拉回。
“我知道呀嘉谊哥。”她的裙摆在风中摇动,衬得那双细弱的手腕越发惹人怜爱起来。
魏嘉谊专注地看着她,他也曾沉迷于这种演示性的柔弱。
“哥哥早就跟我描述过,我知道你在场。”拂宁控制身体颤抖起来,“可是你为什么之前不说呢?”
“我曾期待过的。”
“我曾期待过的,嘉谊哥。”
“媒体指控哥哥霸凌逼人至死的时候,我期待过你会澄清。”
“你解约离开壹心的时候,我期待过你会澄清。”
“可你都没有,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
质问是虚假的,疑惑是真心的,拂宁盯着眼前文雅的男人,从未如此认真地期待他的话语。
“泥菩萨渡江啊,拂宁。”魏嘉谊语气无奈,他看着她,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让队长担责,是公司的主意,我怎么能左右呢?”
“现在的机会,不仅是来自节目,更多是来自姜程背后天闻娱乐的权柄。”
“我相信你比我清楚的,拂宁。”
是啊,拂宁很清楚,比他本人更清楚。
清楚他的自私与聪明,清楚他为了心安自我欺骗性的粉饰太平。
魏嘉谊这样的聪明人,总是擅长用理由宣扬自己选择的正确性。
也总是利用自己的语言去引导他人。
拂宁讨厌这样的聪明人,这会儿倒开始庆幸她的哥哥太蠢学不会这套了。
她靠近一步,仰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缓缓露出一个笑来:“是啊,我很清楚的嘉谊哥,自保当然没错。”
“我也是为了自保,你肯定会理解我吧?”拂宁将手心摊开,露出其中那个方正的SD卡,陈雅尔给的节目组的SD卡。
“这是什么?”魏嘉谊文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火堆边上年昭的摄像机SD卡,被我要过来了,还记得吧?”拂宁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无辜:“这是底片。”
魏嘉谊伸手就要去抢,拂宁合拢手心向后转了一圈,退至古树旁边。
“你别急啊,嘉谊哥。”拂宁微笑:“你已经是成熟的艺人了,要分得清主次不是吗?”
魏嘉谊盯着她花一样旋转的裙摆,不再动作,无奈笑起来:“别小孩子气了,拂宁。”
“一段影片而已,我是男人,舆论对我很宽容。”
魏嘉谊纵容道:“这样拥抱的姿态传上媒体,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对呀。”拂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