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乌夜啼(四)
裴兰瑛没再说话,视线停在飘荡的窗帷上,交错光影落在她面庞,照得她面容白净细腻,双眸也变得剔透。
裴今尘那一番话都被她听进。
她从不否认霍凌秋会是一个很好的人,至少在她内心恐惧时,他肯彻夜相陪。只是时至今日,关于霍凌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大多的印象都留在上一世。他的那些恶是她亲眼所见,真真切切地存于她记忆里的。她不能因这微弱的好便将所有的痛都忘记,更不能从旁人口中熟悉他。
裴今尘望着将脸别开的她,心被反复拉扯得难捱,又有一种恐慌感将他包裹。一边是疼爱的妹妹,一边是此生挚友,他会无条件偏向裴兰瑛,却同时也私心霍凌秋能此生圆满。
裴兰瑛扒在小窗上,神情也松懈下来,“哥哥说的话我都明白,年幼他待我的好我都记得,我也曾将他当成和你一样的人。”
她这一番话还真是无情啊,裴今尘的心不自觉沉落下去,他听得懂她言下之意。
“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一下子改变你对他的看法,也不是要劝你留在他身边,若你心意已决,我和爹爹都站在你身边。”
肺腑之言不假,心里的酸亦是真。
裴兰瑛抬头,坐直了身子,“那哥哥口中的好究竟是什么?”
脑海翻腾的许多事许多话此刻竟成不了一句能说得出口的字句。
“你以后……都会知道的。”
他不能将那些自以为的强加给她,许多事,从不是靠听,而是靠看。
裴兰瑛无心追问。
马车行得稳当,越往前,所见便越熟悉。
裴今尘朝外望了一眼,市井的平静却不断加深他心中的慌乱。
他抓着膝上衣物,“兰瑛,你说……如果有一个人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甚至连生死都不在乎,那这个人到底是聪明,还是蠢笨?”
这一问,来得太过突然。
裴兰瑛被问住,她扭头凝着裴今尘双眸,他虽是神色如常,只是那一双游离的眼睛骗不了人。
“哥哥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他很少与她说些太过沉重的话题,今日反常,她思绪紧绷起来。
他稍稍扬了扬下巴,正好错开裴兰瑛的目光,他笑笑,“没有,我能有什么事,只是突然想到,便顺口问了出来。”
“你若不知……”
“都不是。”
裴兰瑛忽然回答。
“是傻。”
—
出嫁许久,裴府依旧如常,甚至连裴兰瑛的屋子都和曾经一样,只是许久不住人,少了点生气。
春棠很快就将拿回的物件收拾齐整,能回待了多年的裴府她自然开心,甚至私心觉得裴府要比霍府好上许多。
裴兰瑛坐在熟悉的梨木雕花圈椅上闭目休憩,昨夜少眠,一坐下她就犯困。
春棠走到她跟前,见她阖眼,轻声:“夫人。”
她倏地睁眼,“春棠,回了家就和以前一样唤我,不要再叫我夫人。”
春棠愣住,有些迟疑,裴兰瑛如今已成婚,哪有再唤姑娘的道理。
“可是……”
“这是裴府,不是霍府。”
她犹豫一会儿,“好,姑娘。”
“春棠,一会儿我们去灵泉寺,今日回家,当去祈福洗尘。”
春棠朝窗外望了一眼,层云飘浮,日光也淡上些许,时辰已不算早。若是此时去,怕是夜里才能回府。
“姑娘,时辰已不早了,明日再去吧。”
裴兰瑛思索片刻,“明日也好,早些时候备上马车,在寺里也能多待会儿。”
—
从裴府到灵泉寺的路裴兰瑛再熟悉不过,幼时母亲还在时便常带她来灵泉寺祈福。那时她年岁不大,记忆尚浅,可关于去灵泉寺的事却记得异常清晰。
不过许多时候都是母亲在寺里,裴兰瑛坐不住,总要带着春棠到一旁玩。
春棠坐在一旁的软垫上,掀窗帷朝外望了一眼。
“姑娘,我去买些糕饼吧。今早没见你吃多少,买来垫垫肚子。”
裴兰瑛见她一脸殷切,忍不住笑,“怕是你想要吃吧?”
被拆穿,春棠只能尴尬笑笑。
“去吧,我停在这儿等你。”
得她同意,春棠霎时欢快,弯身去掀车帷。她走得不远,没一会儿就带着一包糕饼回来。
裴兰瑛正要扬唇相迎,却见她紧紧攥着糕饼,眉头微微皱起,神情与她走时天差地别。她一踉跄,差点跪倒在裴兰瑛膝前。
裴兰瑛忙伸手将春棠扶住,接触那刹,她仿佛能感受到春棠浑身在颤抖。
不过片刻工夫,春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了?”
春棠起身,坐在软垫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方才我听人说陛下遇刺了。”
裴兰瑛心猛地一惊。
“不过何人刺杀尚不知晓,他们也不知,但听说是个女人。”
和上一世如出一辙,裴兰瑛向后靠去,她知道那个刺杀靖元帝的究竟是何人。那是冯四安的妹妹,一个叛国佞臣的妹妹。她也记得这女子最后被枭首于城门外,后亦有女子重蹈覆辙,百姓皆称大快人心。只是上一世常在府内,她也不去打听,许多细节她不甚清楚,若不是春棠今日听闻,她差点就要将此事忘记。
见春棠仍紧张,裴兰瑛轻声安慰:“不用担心,此事很快就会过去,更不会危及我们这些百姓。”
“可这是刺杀啊。”
光想想春棠就害怕,更不自觉往奇奇怪怪的方向去猜测。
“你当宫里那位是什么人?那可是天子,有那么多人护着,更何况这是京城,不会有大事的。”
春棠细声:“会和上次一样吗?”
她虽不提岳安书院,裴兰瑛也知晓她此言所指。
“怎么可能一样,为一个叛国佞臣行刺怎能和那些书生相比?一个怀恶,一个怀善,这是天差地别。”
春棠蹙眉,听出她话里的端倪,“叛国佞臣?姑娘……在说什么?”
裴兰瑛怔住,方才激动,她竟不小心说漏了嘴。她错开春棠疑惑的目光,支支吾吾:“我只是在说行刺者,她刺杀君王,也是……在叛国。”
所幸春棠没再问下去。
“那女子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行刺陛下。”
她这一句,并没有对其所为的怨愤,更多的,却是震惊。
行刺君王如以卵击石,只有死路一条,胆大包天已不足以形容她。
裴兰瑛缓缓舒气,自冯四安叛国已有五年,大梁虽仍唾弃他的罪行,可比起最初,人们已渐渐将其淡忘,只是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