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天穿篇:守仓君
篝火边,沈同尘离席后,大家短暂地安静了一瞬,气氛恰到好处。
守仓君金须赛见时机已到,并未急于开口。他先是为司历大人的杯盏徐徐斟满葡萄酒,动作恭顺,不着痕迹地将自己从下属过渡为近侍。
随后他整理袍袖,那部美髯在火光映照下,纹丝不动。他并未起身行大礼,而是就着坐姿,向姜糖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底。
“大人容禀。方才见您运筹帷幄,谈笑间便定了乾坤,小神在旁看得心潮澎湃,五体投地。”
哈?谈笑间便定了乾坤的难道不是您吗美髯公。姜糖心觉好笑,但守仓君金须赛的态度实在端正,即便是奉承也自然诚恳,让人毫无尴尬不适。
他紧接着话锋微转,“故此,小神斗胆,心中藏了件于您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于小神却是再造之恩的‘小事’,思来想去,唯有此刻,能厚颜向您求一个……天大的恩典。”
他眼中充满了期待,终于流露出了今夜的第一丝紧张:“司历大人,小神……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糖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浅笑,学着瑶掌柜那般微微颔首:“金大人但说无妨。”
她心里的小人却在疯狂敲鼓:来了来了!正题来了!可千万别是什么让我去偷传国玉玺或者绑架朝廷命官之类的离谱请求啊!
只见金须赛搓了搓手,这位美髯公的脸上竟泛起一丝腼腆的红晕,他接下来的话语里带着为人父母的骄傲与恳切:
“回大人,小神家中有一小女,名唤金灵儿,不日即将出阁。此乃小神一族百年来的大喜事!”
“正巧天幸,得蒙司历大人法驾过境,小神……小神斗胆,想恳请大人屈尊降贵,莅临小女的昏礼,若能得大人福泽庇佑,为小女面上增光,实乃我金氏一族无上荣光!”
啊?原来是参加婚礼?!
姜糖悬在嗓子眼的心,瞬间落回去了一大半。搞了半天,这位修为高深的大能如此大动干戈地刷好感度,就是为了请我去喝他女儿的喜酒?
尺随主人,她能感觉到袖中的司历尺都传递出一种虚惊一场的轻松波动。
姜糖看着守仓君那不似作假的自豪神色,心里微动。如果只是需要参加一场婚礼而已,那和带薪休假有什么区别?兴许自己也能蒙混过去?
守仓君金须赛唯恐姜糖心存怀疑,不等姜糖答话,便先向姜糖介绍起自身来。
“司历大人明鉴,小神虽为精怪之身,却并非无根无萍的野生散修,来历倒也还算清白。”
“小神本相乃是一只金毛鼠。八百年前,蒙大司马大将军仲卿卫公不弃,收为座下灵宠,随侍卫公于凡尘历练。”
“卫公?”姜糖听到瓜,姜糖震惊,姜糖直起腰。真的假的?卫青卫大将军养的金毛鼠?这位不仅是从马奴到大将军的传奇典范,更是历史上公认的温柔大将军。
相传这位大将军出身贫寒,因此其极能够体恤士卒和底层人民疾苦。或许,他也同样会很容易对小动物心生怜悯,养一只无家可归的金毛鼠什么的吧!这很合理。
“正是!”见姜糖有兴趣,金须赛眼里和话语中也流露出追忆崇敬之色。
“卫公荡魔护世,当年下界是为体察人间兵戈战乱、守护一方安宁。小神有幸追随左右,虽修为低微,却也聆听教诲,恪守正道,不敢有违。”
他这话说得颇为自矜,显然,作为战神嫡系出身的灵宠,在精怪圈子里,这身份堪比人间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是根正苗红的象征。
“后来,卫公功德圆满,归返天阙。”金须赛的语气带着一丝怀念与感激,“卫公念及小神随侍多年,略有苦劳,归返前便赐下诸多资源,并委以重任,命小神守护卫公旧仓,同时保一方粮秣无虞,亦可借此香火功德继续修行。”
噢!原来是这么个“守仓君”,姜糖明白了。
“这一守,便是八百年。小神不敢懈怠,日夜勤修,借助卫公所赐与人间香火,渐渐得以化去横骨,炼形成形。”
“既入红尘,便需知红尘规矩。小神深知,要想在此地长久立足,光靠法力是不够的,还需融入人间,了解此间的规则。”
“于是,小神便在凉州城内置办产业,娶妻生子,安家落户。”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来惭愧,内人亦是同族,久而久之,便也渐渐繁衍出了我们金毛鼠一族。如今,小神在凉州城内,捐纳了一个小官,有了些许低微名声。”
他将自己的来历、根脚、家庭状况和盘托出。姜糖想起来了自己当初,何尝不也是这样一个急于证明自己清白可靠的求职者,把自己的学历、家庭背景、社会关系都巴巴地摊开给面试官看。
如果不是食肆的那封offer突然出现,此刻自己还不知道流落在哪里。
话题终于回到了婚礼上。守仓君金须赛的神色再次变得郑重,甚至带着焦虑:“小神膝下小女灵儿,自幼乖巧,是小神与内人的掌上明珠。此番……此番她许配的人家,于我金毛鼠一族而言,实在是……尊贵异常。”
他斟酌着用词,既想表达出对方门第之高,又不敢过于张扬:“故而,从聘礼到嫁妆,从仪式流程到宴席宾客,小神与内人筹划了方方面面,唯恐有丝毫疏漏,让小女过去后难做。”
他叹了口气,眼里满是为人父的操劳与担忧,“只是,这金银阿堵物层面的准备再如何充沛,在对方那等尊贵人家眼中,分量上终究是有上限的。这到最后,看的还是底蕴与人脉……”
听到这里姜糖又有些不赞同了,士农工商这一套原来在精怪里也一样流行?且不提金须赛的身份修为,金家明明带着巨额嫁妆,态度却如此卑微,难道说对方是个正等着金须赛女儿带米下锅的空壳勋贵?
那怎么行,谁出钱就该是老大!如果这个脊梁挺不起来,那么结局一定是悲剧,君不闻“整个汴京城谁人不知小秦氏的贤惠”?
姜糖来不及组织语言,守仓君金须赛已紧接着抬起头,目光热切地看着姜糖:“若能请到执掌时序、沟通天人的司历大人您,届时肯屈尊降贵,莅临小女的婚礼,那才是无法比拟的殊荣!也能让她在夫家挺直腰杆,不受轻视。”
这番话情真意切,满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未来的担忧,和表露无遗的全力托举之心。
当然,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句没敢说出来的大实话:“我的司历大人哟,若是路过此地的是您那位煞气冲天、据说曾一剑斩灭过不服管束的蛟龙的张雪樵大人,小神我躲都来不及,是绝不敢冒死上前递什么拜帖的!实在是察觉到您气息纯净平和,不似那位般……嗯,锋芒毕露,小神才斗胆前来相请,碰碰运气啊!”
这话要是说出来,他怕眼前这位看似温和的司历大人会当场掏出司历尺让他也尝尝“锋芒毕露”的滋味。所以,这个对比,他只能烂在肚子里。
姜糖不知道金须赛的腹诽心谤,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奶奶,虽然时代不同,但那份为子女计深远的心,却是相通的。她咽下去了自己与这个时代不符的异端思想,心中最后一点儿因为对方是精怪而生的戒备也减退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姜糖最终这样说,并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她这边话音刚落,便敏锐地察觉到身侧之人气息微变。
姜糖微微侧目,见贺兰澜仍闲适地靠坐在篝火一旁,长腿微曲,指节分明的的手拎着琉璃酒杯。他也听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