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真龙认主(六)
《聊斋》里精怪何其多,最出圈的几位都是狐狸精,肯定是有原因的。
姜奇妙现在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魅啊——她甚至是有点崩溃的想。Duang大一只白狐,体型都快赶上哈士奇了,舔人的时候眼睛微闭,耳朵偶尔抖一下,比狗耳大了一圈,衬得本来就比狗脸要尖长的脸更为精致。
不舔手的时候它会把狐嘴子闭上,闭合处的唇线越到后面越往上飞,眼睛微眯,是一种独属于狐狸的笑容。姜奇妙动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意识到面前这团白毛茸茸的本质是柯默的阿尼玛格斯。
这些巫师化形以后实在是动物性太严重了,她看书时发现小天狼星变狗以后让所有人摸它脑袋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姜奇妙把湿漉漉的手缩回被子,发现狐狸身子后撤,巨大的尾巴微微摆动,俨然有弹跳上床的倾向——
“不行!”姜奇妙用纣王抵抗妲己的意志力喊道,“不许上床!”
纣王没抵抗住,姜奇妙抵抗住了,姜奇妙自认她比纣王强。
她用还潮乎着的右手,指挥这只祥瑞——不是——这只妖孽离开卧室,而后整理好自己的睡衣,趿着拖鞋回到了客厅。
客厅里有两盏灯,眼下只有那盏沙发旁的小桔灯亮着。温馨的灯光下,是已经插好了蜡烛的霍格沃茨城堡蛋糕。
虽说迟了两天,但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她刚从一场“战斗”和一场性命攸关的梦里抽身而出的当下,还是……
还是很及时了。
姜奇妙坐回沙发,整个人也陷进沙发。沙发垫的海绵如此柔软,像是伸出无数双柔软的手从背后拥抱着她,让她疑惑于下午坐在这儿的时候,怎么那么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履薄冰。
是,她现在想起来了,她下午坐在这儿的时候就是很难受的。姜奇妙认为下午的那场战争让她找回了一些对自己情感的知觉,也让她愿意承认那些难受了。
沙发的另一头轻微一陷,是狐狸跳了上来,嘴里衔着一个打火机,是周五那天姜奇妙用的蜡烛牌打火机。她笑了笑,擦亮打火机的火苗,一个个点亮了蛋糕的蜡烛头。
“我梦到了一只火龙,”她一边给自己点蜡烛一边和狐狸说,“鳞片里还闪着火苗,就和这个打火机的火苗一样,很小的这种。”
狐狸的脑袋从往左歪慢慢变成往右歪,看起来没有听懂。它鼻头有点湿润,姜奇妙点完了蜡烛,又用手指点了一下它鼻尖。
“我的生活真是,”她说,神情的愉悦和口中的悲惨内容关系不大,“被你们魔法世界搞毁了。”
有的毁坏可以弥补,比如碎掉的玻璃,比如无意目击魔法的大爷。也有的毁坏就真的坏掉了,比如和平头小赵的相亲,以及她和宋妍兰多年来勉强相安无事的母女关系。
姜奇妙并不擅长解梦,虽然她看的书籍里有人会专门研修这一学派。她目前只能勉强将那只神奇的火龙归结于,魔法世界对她生活的入侵太过严重,以至于她开始做有关魔法的梦。
蜡烛都点亮了,姜奇妙在昏黄灯光下双手合十,开始许愿。霍格沃茨城堡在烛光里一闪一闪,辅以昏暗的光线与深棕色的表皮山脉,就像变成了真的似的。
她在一闪一闪的烛光里十分认真地许愿道:
希望新的一岁身体健康,希望新的一岁发大财。
当然,最重要的,希望新的一岁,哈利·波特能给她下个特批令——让她不用被施遗忘咒了。
*
周一。
啊,周一!
姜奇妙从沙发上爬起来的时候,茶几上还有昨晚吃剩的蛋糕残骸。她当时和柯默说,犬科吃巧克力是会死的,蛋糕里有巧克力,等它变回人再吃吧。她就这样吃掉了半个蛋糕,撑得躺在沙发上打嗝,手里揉着狐狸尾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意识到自己还得遵循麻瓜世界的麻瓜作息后,姜奇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起床,洗漱,把黑裙和睡衣都扔进洗衣机,随便挑了件上班常穿的衣服,并在大喊一声“柯默晚点帮我晾衣服”以后狂奔出了家门。
毁了毁了,这回真毁了。魔法世界影响起她的作息真是不知轻重,今天要是打卡迟到了,那她这个月的全勤可就没了!
一小时后,姜奇妙死人似的瘫在工位上,确信:她全勤真没了。
刚才她从家里跑到车站,又从大厅跑上九楼(电梯迟迟不下来),沸腾的热血终于在看清打卡机上“9:17”的定格时转瞬冰冷——她光顾着狂奔,早知道已经迟了这么久,她还不如慢悠悠等电梯呢。
姜奇妙又在工位上死了一会儿,听到坐在她隔壁的那位同事,脚蹬着地板,滑轮椅子发出细小的滚动声,滚到了她的身边。
“妙子。”他喊到。
姜奇妙有点懒得动。
来找她这人比她早入职三年,人称卦哥,八卦的卦,因为他对公司所有八卦了如指掌。姜奇妙对热爱穷打听的人缺乏好感,而且她不太擅长反套话,于是她干脆减少和这种人打交道。
然而卦哥并未被她的冷淡劝退。
“妙子,”他锲而不舍地问,“你第几个进啊?”
“啊?”姜奇妙顶着爬楼爬出的微死状发出一个音节。
“啊啥啊?”卦哥反问,“你们这批校招进来的不是都被叫去总监办公室了吗?刚才都进去两个了,你第几个?”
“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才啊,你没看工作消息?”
姜奇妙转瞬从工位上弹了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把睡眠的电脑屏幕弄亮,发现除了工作群里的一些全体@,还真有一条来自总监的私聊——看清未读提醒的瞬间,她身上有一种课堂走神时被老师叫起来的酸麻。
她所在的这家保险公司牌子特大,分公司遍布全国。员工多,负责人力资源的部门就比别的公司大,职级也复杂。姜奇妙是底层小员工,上面有主管,主管上面还有经理,经理再上面才是总监。
她平常汇报都是和主管,极少数时候需要找经理,进来快一年,都没怎么见过总监。
总监找她干什么啊?
而且听起来,是他们这批校招的都被找了。
卦哥又拉着椅子过来了,在她身后语气幽幽道:“你也别慌,你也别急。杀鸡不会用牛刀,总监找你们,多半目标不是你们,是……”
他凑近姜奇妙旁边,压低声音说:“现在都传,是要拿掉你们张经理!”
姜奇妙:“………………啊???!”
她在这个音节喷薄而出的0.1s后及时把自己的声音压低。
她忽然明白卦哥这类人存在于公司的理由了,人对包打听的厌烦只是因为和他共享信息的人不是你。
“怎么会拿掉张经理?”姜奇妙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个懵懂的智障,但她还是决定问清楚,以免待会进总监办公室暴露自己真是个智障,“他不是前段时间……”
姜奇妙没说完,不过卦哥心知肚明。
张经理前段时间拿掉了好多人。
她这个公司这几年效益每况愈下,终于决定要裁人了。姜奇妙之前和柯默说“这种公司正常来讲是不会裁员的”,此话在去年之前的确是成立的。至于今年拿掉的,也大多是薪水较高的老员工(所谓的老员工也就是三十来岁),姜奇妙这批校招生反而因为廉价年轻逃过一劫。
在这场裁员潮里,张经理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果说公司是一颗植物,他就是那个把老了的叶子大刀阔斧地剪掉的园丁,又勤劳,又果断,下手干脆,快刀斩乱麻。
“让他裁了那么多人,”姜奇妙压低声音,不敢相信,“好多硬骨头他都啃下来了,我还以为要给他升职呢,怎么结果是……”
“卸磨杀驴呗,”卦哥用看透真相的语气说,“而且因为是经理级别的驴,所以要给一个更能说服驴的说法——你们,就是他们找的说法。”
姜奇妙:“……”她用智障的眼神看着卦哥。
“妙啊,进了总监的门,顺着人家的意思说话,”卦哥很怜悯地看着她,“人家要是暗示你说点张经理领导无方的素材,你可别理解成让你给他邀功呢。”
领导无方……
姜奇妙把目光转回屏幕。
张经理在带领他们部门的时候,的确积累下许多领导无方的素材——比如说他特别喜欢下午6点该下班的时候召集大家开会,开到晚上8点,姜奇妙感觉他开的那也不是会,是他被彰显的权利。
依次列举,不胜枚举,既有宏观上决策失误导致全组白加班的日夜,也有微观上把姜奇妙叫去批评时话语间隐含的PUA——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