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九月山城的暑气蒸人,只消室外走上两步,就闷得衣服透湿。
栗鸣雎拿上面包,在门口换鞋。她高声叫道:“妈,我自己去就行,你别送了。”
今天是高二开学的第一天,她要去新班级报道。
她推开门,冲进闷热的空气里,忽听见身后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妈妈抱着伞,追了出来:“雨伞,你又不记得带伞!不行,今天我必须得送你一起去。”
鸣雎两步折返,抓过妈妈怀中的伞,笑道:“这么热的天,你在家休息吧,我晚上想吃西瓜。”
说罢,她拍拍妈妈,就要往楼下跑去。却又被拽住,妈妈硬是攥紧她的手,同她一起下楼,就像她随时会丢似的。
妈妈一路絮叨着:“你们班第一是祁载阳?等你回来,跟我讲讲。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能霸着你的年级第一。”
鸣雎连连点头。
“听见了吗?怎么不说话。”妈妈用力扯她的手。
手被扯痛,鸣雎立马拉住妈妈,撒娇道:“听见啦,回来一定给你讲他是个超级大笨蛋!”
妈妈:“笨蛋怎么会压你一头?不行,我不同意。”
鸣雎无奈地笑着哄了妈妈两句,赌咒发誓下次考试肯定把祁载阳踹下马,让他不能翻身。
很快就哄得妈妈眉开眼笑。
楼下两个大爷坐在树荫下乘凉,蒲扇摇出虚影,树上知了嘶吼。
鸣雎和妈妈路过,那俩大爷笑道:“送小雎上学去啊?听说你家闺女在锦程上学啊?成绩好,不容易!”
鸣雎随口应下,急着要去赶公交。这趟公交赶不上,她肯定会迟到。
身后却飘来几句闲聊。
“听说了吗?她妈妈有病!”
“这种家庭出来的,哪来的钱敢送去锦程上学?”
“你懂个屁!咱市首富家小孩不就在锦程?她但凡钓上一个都赚麻了,我那是孙子不争气,不然我砸锅卖铁也得往里塞。”
“老东西,不要脸!”妈妈怀抱木棍,站在俩大爷面前。
俩大爷吓了一跳,就见木棍带风,冲他们砸来。
俩大爷上蹿下跳,四处躲闪木棍,比十岁的小孩还敏捷,一点看不出来年纪。
妈妈像个威风凛凛的女战士,追在他们身后。
木棍虎虎生风,虚影乱摇。她边甩边骂:“烂□□的老东西,生个孙子没□□!我闺女才看不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鸣雎连拖带拽的,被妈妈拖着跑。直到俩大爷躲进楼道里,鸣雎叉着腰叫道:“妈妈,我要迟到了!”
妈妈丢下木棍,对俩大爷挥挥拳头:“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嚼舌根,我打死你们!”
鸣雎抱住妈妈的腰,连连向大爷解释:“不好意思,我妈不是故意的,我们先走了。”
妈妈:“我就是故意的!”
鸣雎:“好好好,他们坏!嘴巴脏,你揍他们。”
妈妈终于被拖走。
一大爷揉着屁股大叫:“我要报警!我要告她们!”
另一大爷叹气:“都说了她有病了!精神病!警察也不管啊,谁叫你惹她命根子。”
绿色公交向站台驶来。
鸣雎在站台上,抱着妈妈的手撒娇:“你快回去吧,乖,我一放学就回家。”
妈妈拒绝,打定主意要跟她上车,怎么哄也哄不走。
公交车门打开,鸣雎只得和妈妈一起上车。车上冷风吹散了两人一身热气。
妈妈的病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当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病了很久了。
鸣雎还记得小时候爸爸出轨,妈妈头也不回地离婚时的样子。一身红色大衣,面容温柔又坚韧。
那时候,妈妈是很好很温柔的,即使离婚了,被父亲净身出户,也没让鸣雎受过委屈。
后来,妈妈抑郁了。重度抑郁转双相,时不时发病就会像刚才那样揍人。
但妈妈不会伤害她。
妈妈只会在有人伤害她的时候发病。
公交到站,她抱着妈妈的手臂下车,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妈妈。每当她这样蹭完,妈妈的情绪会稳定很多。
这样妈妈就可以安全回家。
妈妈只是病了,又不是傻了。还能记得嘱咐她超越祁载阳,成为年级第一呢。
鸣雎用力点头,重新和妈妈保证了一次,一定会把年级第一夺回来,妈妈才开开心心地登上回家的公交。
她笑眯眯地冲妈妈挥手,直到公交远去,她脸上的笑才松懈下来。
长抒一口气,她重又想起妈妈的叮嘱。成为年级第一,超越祁载阳?
说实话,她到现在还没见过祁载阳。
他是上学期空降来的转校生,第一次考试就霸占了她年级第一的位置。
然而她是特招进锦程的优等生,因为这两次没考到第一,她少拿了几万块奖学金。
那是留给妈妈吃药的钱。
即使还没见过祁载阳本人,鸣雎已经记恨上了他。
听说他长得挺好,身高腿长,才来了半个学期,就已经是万众瞩目的风云人物,总有女生会结伴去球场偷看他。
但她对他毫无兴趣。
她只想赶快完成妈妈的心愿,“学死”对方,如果学不死,干死他也行。
好巧不巧,这学期她作为优等生,和祁载阳分到了同一个班级。
狭路相逢,王不见王。
等着看吧。
头顶一片阴沉沉的云飘过,捎来几根凉凉的雨丝。
下雨了。
鸣雎撑开伞,往教学楼小跑去。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吓得学生们惊叫起来,胆大的扑去看闪电,胆小的则抱头缩起来。
混乱间,鸣雎的手臂猛地被人撞了下。
她一个踉跄,扶住墙壁才站稳,听见一句匆忙的声音:“抱歉同学,没事吧?”
声音很好听,轻轻柔柔的,像是夏日的一阵风。
“没事。”她再看过去,对方已经被人群卷走,消失不见。
就像一块冰化进了水里,鸣雎只知道是个男生,根本没看清对方的身影。
算了,人挤人的,不能怪他。
鸣雎没放心上,抬脚却踩到了一个硬物。
是一本硬壳笔记本。
本子很漂亮,深蓝色的,封皮包得也细致,估计是刚刚撞到她的男生匆忙落下的。
鸣雎捡起笔记本,擦掉脏污。她低着头,翻开笔记本寻找主人的线索。
雨水嘀嗒嘀嗒,溅落几滴在纸面上。
本子里记了不少简洁利落的笔记,多是物理竞赛的内容,字迹很好看,俊秀有风骨。
偏偏没写署名,不知主人是谁。
但她已基本清楚了。
这既然是物理竞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