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迎新会
热浪。
令人窒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睫毛烧焦。
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某种东西烧焦的可怕气味,还有……人群狂热的呐喊。
“烧死魔女!”
“引出那个小怪物!”
“净化!为了纯洁!”
声音尖锐而扭曲,充满了恐惧转化而来的暴力。
菲那恩不在床上,而是在……一片空地上。
周围是晃动的人影,举着火把,面孔在跳跃的火光下狰狞如鬼魅。
他们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没有理智,只有疯狂的火焰。
而他的视线,被牢牢钉在空地中央。
那里立着一个粗糙的木桩,周围堆满了干柴。
木桩上,绑着一个女人。
她的衣裙素净,却已沾满了污渍和尘土,长长的、与他一样的粉色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部分脸颊,但露出的那双湛蓝色眼眸,此刻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近乎温柔的哀伤。
她正望着他的方向。
“妈妈——!”
他听到一声凄厉的、属于幼童的尖叫撕裂了夜空。
那是他的声音。
他想要冲过去,用他微薄的力量扯断那些绳索,扑灭那些可怕的火焰。
但一双手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他,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拖离黑暗。
那怀抱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周遭烈焰格格不入的微凉,手臂环锢的力道坚决得不留余地。
“抱歉,我不能让你去。”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柔而熟悉,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决断,穿透了疯狂的喧嚣,“你得活下去。”
他拼命挣扎,牙齿咬破了捂住他嘴的手掌,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但那双手臂如同铁箍,纹丝不动。
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手臂上缠绕着的、略显粗糙的布料质感。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一个举着火把的男人走上前,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将火把扔向了干柴。
“不——!!!”
火焰轰然窜起,如同贪婪的毒蛇,瞬间舔舐而上,缠绕上女人的裙摆,吞噬着她的身影。
浓烟滚滚升起,在扭曲的火光与烟雾中,他看到她最后的目光,依旧定格在他这里。
那目光里没有了哀伤,只剩下一种极致的不舍和……嘱托。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火焰已经彻底将她吞没。
那无声的唇形,却像最灼热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逃……
……活下去……
……照顾好自己……
……永远……
这是她深沉的爱,也是世间最沉重的诅咒。
世界只剩下火焰燃烧的爆裂声,人群满足又恐惧的欢呼,还有那令人作呕的、皮肉烧焦的气味。
禁锢着他的手臂和那个声音的主人,也如同融入阴影般,随着噩梦的剧烈翻腾而悄然褪去,只留下那冰冷的触感和不容反抗的力度,烙印在记忆的碎片里。
热。
无边无际的热。
仿佛要将他一起融化,焚烧殆尽。
…………
菲那恩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那灼热的气息仍堵在喉咙口,带着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
冰冷的月光从未拉严的窗帘缝隙中淌入,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
房间里开着空调,但菲那恩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无声地滑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窗台,轻巧地坐了上去,蜷起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从梦境蔓延出的熊熊烈火和刺骨寒意。
母亲……那双湛蓝色的、最后只剩下温柔的眼睛,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母亲永远地离开了,他也将自己永远困在了那场大火噩梦中。
那份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恨,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来找一下存在感,如同被火星溅到的干柴,瞬间在他胸腔里噼啪作响,几乎要冲破喉咙——
人类对“异类”施以暴行,轻易就能将其焚烧殆尽。
这股恨意如此熟悉,是他过去漫长岁月里用以武装自己、隔绝世界的甲胄。
可是这一次,就在那恨意即将如同以往一样彻底吞噬他的理智时,几个身影却不受控制地闯入他的脑海。
太宰、中也、森首领、红叶姐、广津……
零碎的、属于人类的“善意”的片段,像一颗颗微弱却执拗的星子,试图照亮他内心那片被仇恨火焰炙烤得焦黑的荒原。
迷茫如同潮水般涌上,瞬间淹没了那几乎要成形的恨意。
他该怎么办?
继续恨下去吗?
像过去那样,将一切人类视为仇敌,以此告慰母亲在那无尽火海中的亡魂?
他闭上了眼睛,赤红的眼眸在眼皮下轻轻颤动。
他仿佛站在一条裂谷的中央,一侧是母亲葬身火海的无尽恨意与绝望,另一侧则是太宰、中也等人带来的、让他不知所措的微弱暖流。
他被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拉扯着,几乎要撕裂开来。
向往人类的温度,就是背叛母亲的死。
牢记母亲的死,就必须拒绝所有人类的温度。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悖论,一个沉重的枷锁。
夜风透过窗缝吹进来,拂动他粉色的发丝。
他蜷在窗台上,像一尊被遗弃的、迷茫的精灵,望着那轮沉默的月亮,心底似乎产生了些许动摇。
仇恨变得不再那么纯粹,而人类的温度,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长夜漫漫,他心底的挣扎,似乎比那月光更加冷,比那梦境中的火焰更加灼人。
……
……
……
菲那恩好几天都有些蔫蔫的。
训练照旧,任务也完成得无可指摘,但那双赤红的眼眸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灰,失去了焦点。
他常常望着窗外横滨灰蒙蒙的天空,连游戏机和电视剧都失去了吸引力。
这种持续的低落,自然落入了太宰治的眼中。
太宰甚至在想,是不是被打回重写的报告让这只小血族伤心了。
他偶尔用惯常的玩笑话去逗弄菲那恩,得到的回应却总是慢半拍,甚至没有回应。
鸢色的眼眸深处,若有所思的光芒闪烁了几下。
几天后,一则通知通过内部渠道下达:港口Mafia将举办一场小型的内部宴会,也是对新成员菲那恩迟来的欢迎会。
宴会当晚,中型宴会厅被简单布置过,氛围不同于往日的庆功宴或威慑性聚会。
当菲那恩被中原中也略显粗鲁地拎过来时,他惊讶地发现,几乎所有的中高层都出席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好多人……
首领森鸥外带着他那标志性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举杯。
尾崎红叶身着典雅和服,团扇轻摇,对他投来一个带着些许善意和温柔的目光,就连一向对他冷眼相对的芥川龙之介也面无表情地站在阴影里,算是到场了。
中原中也则忙前忙后,指挥着下属端上丰盛的食物和酒水,其中甚至特意备好了多种口味的、盛放在精致高脚杯里的特制果汁饮料。
气氛算不上热火朝天,但对于港口Mafia而言,已是罕见的放松与包容。
菲那恩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
这种公开的、带着明确善意的接纳,对他而言陌生得令人心慌,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他更多的是与敌视和冷眼打交道。
“杵在这儿干嘛?”中原中也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杯温热的饮料,语气依旧不耐,“给你的宴会,好好享受,别摆着那张丧气脸了。”
森鸥外走了过来,说了几句官方的欢迎词,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红色眼眸中,此刻竟也有一丝并非全然算计的温和。
尾崎红叶则是轻声笑道:“小菲那恩是个乖孩子呢。”
甚至有几个曾与他并肩作战过的干部直属中层成员,也鼓起勇气过来和他碰杯,真诚地称赞他的实力。
菲那恩捧着那杯温热的果汁饮料,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度。
听着周围并不喧嚣却真切的话语,感受着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柔和目光,一种奇异的、缓慢的热流逐渐从心脏最深处涌出,一点点驱散盘踞在那里的冰冷雾气。
那是一种被“看见”、被“认可”、甚至被“欢迎”着的实感。
他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开始认真地回应每一个向他致意的人,甚至会小心地品尝那些为他准备的甜点心。
就在这时,他听到中原中也正对着一个后勤成员抱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敏锐的耳中:“……都是太宰那家伙瞎提议……说什么某个家伙最近死气沉沉的看得人心烦,得找个由头让他打起精神……啧,结果自己溜得倒快!麻烦事全丢给我……”
诶……?是……太宰?
是因为看他最近没精神,所以才……
菲那恩瞳孔猛地一缩。
轰然间,他感到心中那片迷雾突然变得清晰了。
太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