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四十五章
“我自打落水后留了病根儿,母亲为我请了太医,说以紫缨干花泡水可以平喘止咳,秀兰素日为我泡惯了,忘了给弟妹换茶,弟妹可是喝不惯?”
许繁音意识到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取下帷帽笑了笑道:“烦费长姐一片好心,我近日在吃汤药,茶水一类的与药性相悖,遵医嘱都先不能喝了。”
沈妩表示理解,又斟酌道:“我听说弟妹落水后也发热咳血,眼下瞧着倒是比我好得多,弟妹若方便,可否将药方告知我。”
许繁音那次发热咳血失去了些记忆,但从这次中药来看,应该也是沈微让她喝了他的血来暂时缓解,沈微患头疾以毒药压制是他的秘密,她不能到处去说:“我那时昏迷着,醒来后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知从慎请大夫给我开了什么药,无法告知长姐,实在抱歉。”
沈妩是许繁音初到沈家时第一个对她示好的,许繁音总是对她多出一些好感,不能帮到她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来回来时给婵儿买的金乳酥,急忙让书香取了一些来。
“多谢弟妹,那我便厚着脸皮让秀兰收了,弟妹不必觉得对不起我,没关系的……”沈妩说着剧烈咳嗽起来,她拿着帕子捂住嘴,却因手抖掉在了地上,许繁音忙将自己的递过去,沈妩一边道谢一边起身想去休息,许繁音也搭手扶她起来,无意间,她从掉下去的袖口瞥见沈妩小臂上几道抓痕。
她大概是疤痕体质,瞧着增生有点厉害。
总想谢表妹的事,下意识地,许繁音眼前浮起谢表妹掉入井中之际抓伤了那人手臂。
会是沈妩吗?
这几次她出事沈妩都在场,只有喜房不在,可其中一个丫鬟莫名其妙死了。
但是沈妩又有什么理由呢,其他人可能为了继承、钱财、仕途而通过加害二少夫人使沈微一直背上克妻之名,沈妩一介女子,又为了心上人宁死也要守寡,摆明了一辈子都无欲无求了,许繁音实在想不出她的动机来。
从沈妩居所出来,许繁音问书香:“这几日我病着实在耽误许多,之前让你打听的那个婢女的家人,有什么消息吗?”
书香道:“她有个母亲,不过我去的前一天已经病逝了,因为家里再无别的亲戚,连丧事也是街坊领居给办的。”
线索又断了,忙了半天许繁音白忙活一场,但越是这样就越奇怪,只要和谢表妹一事搭边的人,除了前大理寺少卿几乎都去世了。
而且还是许繁音查到谁,谁就偏偏出事,如果不是她想多了,那就是有人在故意切断所有线索。
许繁校走到偏院门口,遥遥回望沈妩居所。
碧瓦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映着一池随着气候变暖解冻的池水,池中已经有鱼儿游动,沈妩坐在窗边观鱼,咳嗽道:“秀兰,把弟妹留的金乳酥拿来。”
秀兰有些诧异:“小姐要吃吗?”
沈妩盯着鱼出神,秀兰不敢再多言,屈膝后悄悄退了出去。沈妩盯了水面涟漪一会儿,捻起糕点,还是那副病弱冷清的样子,将糕点撕碎了一点点扔到水里喂鱼。
一群北归的大雁擦着飞翘屋檐掠过,许繁音缓缓收回视线:“走吧。”
不知怎么的,今日沈宅很静,许繁音带着书香一路到长房也没有见到几个下人,好久不见沈婵,虽然大夫人觉得她来便不吉利,她还是亲自将金乳酥交送给了沈婵,并陪着她吃。
周氏坐在堂中离她很远,有些诧异:“今日正月二十六,你还有心思去外面逛?”
“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许繁音不解,这日子有什么奇怪的吗?周氏则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掐着手中佛珠道:“你不知道?不知道也好,看你身子也没有复原,早些回去歇息吧。”
罢了,她又道:“你也叫我一声母亲,我好歹得提醒你,提前将张先生请来。”
许繁音越发糊涂,她想细问,院门内进来个婢女道:“夫人,晋小郡王来了。”
“他怎么还来!”周氏分外惊讶,飞快瞥了许繁音一眼,没有说别的,继续听那婢女耳语,“来见大老爷的?这会儿不见客……算了,更衣,我先去答应一番。”
周氏吩咐奶娘将沈婵抱下去,又对其他人示意催许繁音走,自己狼追似的出门了。
许繁音自然也不会在长房多待,走到大花园,她实在憋不住了:“书香,我看你也是心事重重,你是不是知道点啥?”
书香眼睛四处乱瞟,不答话:“少夫人走了快一天了,晌午的汤药也没吃,咱们快回菽园吧。”
她这样子指定有事儿,许繁音干脆道:“说吧,你知道你不说我会一直问。”
书香咬着唇,总是有酒窝的面颊慢慢浮起哀色:“大老爷因为先夫人的事,每年都会在今日责罚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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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园。
沈靖沈微父子两人屏了下人跟随,走到园后一处僻静小屋,推门进去,里间陈设布置十分温馨,床帐顶还挂着一串通草花风景,坠着琉璃与叮当清脆作响。
隔着一道屏风,正堂则被布置成了祠堂模样,中央靠墙摆着一张大紫檀祭桌,上面摆着没有名姓的空白牌位,还有一条明显有血色干涸的铁制长鞭。
沈靖先是点烛烧香祭拜,而后才拿起了那条长鞭,问:“什么时辰了?”
沈微在堂中道:“快至酉时。”
“差不多了,开始吧。”沈靖说完,沈微便木然将身上绯袍除去,他想上前祭拜,被沈靖阻止:“你一身中衣不体面,不合适拜你母亲。”
沈微没有多言,膝盖触地跪了下去,将上身中衣除去,漏出一身劲峭筋骨,也露出背后层层叠叠的陈年旧伤。
重重一鞭挞下,旧伤立刻被新伤代替,血肉模糊。
沈微身形晃了晃,眉都未皱一下。
沈靖继续挥鞭,二十年间头一次,在父对子的惩罚中张口说话:“今日不仅是替你的母亲教训你,更是对你身为外臣却私会太子、利用职权欺上瞒下的教训。身为人子,你眼见自己的母亲服毒自尽却不施救,身为人臣,你不尊君父倒行逆施,专营弄权不知悔改……”
鞭子落到皮肉上的频率越来越快,沈微在一次次惯性的鞭挞下猛然向前扑倒,又重新直回身子,表情丁点儿也未变过。
“他若真这么不堪,你这个当爹的,不应该觉得愧对列祖列宗,先抽死自己么。”
一句淡然陈述在沈靖身后的屋门外响起,下一瞬,许繁音推门大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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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在正堂陪朱淮宁坐了半天,一杯茶吃见了底,不管怎么明示暗示,这人就是不走。
美其名曰有重要的事要见老师:沈靖。
虽然之前的事闹得不愉快,但人家身份摆在这里,打不得骂不得还要陪着笑,周氏本来不善与人交际,对上朱淮宁这种脸皮比城墙厚的更是没有丝毫办法。
蓦然有人进来对她小心说了几句,周氏面色又是惊恐又是惨白:“……当真?”
那妈妈重重点头。
周氏再也顾不得招呼朱淮宁,掐着帕子道:“今日实忙,小郡王便先请便吧,妾身改日定到王府亲自向王妃赔招待不周之罪。”